桑语从车中走下,抖抖袍袖,扶了扶脑袋上的官帽。她清了清嗓,背着手,大步地走入太卜署。
迎接她的,是一个板着脸的男人,还有男人手中捧着的龟甲。
这是……“入门”考试?
可是她与乌龟之间,一直是食物链的关系,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事业上的拍档。
桑语正腹诽,那男子开口了:“桑山主既然担任了太卜丞一职,在其位谋其事,就请展示您的卜筮之术吧。”
他将手往前伸了伸,桑语低头看了一眼刻在龟甲上的文字,极为果断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不会。”
她理直气壮得让人一时语塞。
“要是您觉得我不配担任‘太卜丞’这个职位,噢不,不是您觉得,是我的确不配。”桑语扫视了一圈围观看热闹的官吏们,“的确,尸位素餐的家伙,太惹人反感了。但这是君命,我不好拒绝,想必你们应该也感到为难。我虽然不会卜筮之术,永远不会算出明天是否有雨,但是请你们相信我,我愿意并能够学习。”
话音刚落,有老者的笑声徐徐传来。桑语侧头一看,瞧见一位白胡子老头慢慢走来。
她的眼睛惊诧地睁大了,几乎要脱口而出“怪老头”三个字。
在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张面孔?差别仅在胡须的长度,他们的容貌几乎如同复制粘贴。
不,不对,不是一个世界,这是两个时空。要不是桑语知道怪老头不具备穿越时空的身体素质,那么她肯定会误以为他跑来秦国监工了。
桑语忍不住脑洞大开:这是前世今生呢?还是祖先的容貌基因太强大?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那位老者已稳步走到她面前。浑浊的老眼闪动着一丝惊色,他客气地邀请:“桑山主,请上楼说话。”
桑语随即回过神来。眼前的这位老者,气度不凡,显然他就是那位“太卜令”。她点了点头,老者微微一笑,引领着她走上了楼梯。
当桑语踏上顶楼的那一刻,她夸张地“哇”了一声。
这一层,与一楼是迥然不同的。
一楼中虽然也陈列了一些占卜用具,但更多的是木架和摆放在木架上的竹简。
而这里,则像是一个神秘的异世界。
穹顶镶嵌着大小不一的夜明珠,绘成了二十八星宿图。墙壁上悬挂着一块圆桌般大小的龟壳,看来是一只寿命超过千年的大龟。在它的旁边,还陈设有若干青铜面具。
桑语逐个仔细地看了一遍,最终她的目光被一幅人物画像深深吸引。
画上是位五六十岁的男子,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然而却是一副睥睨万物目无下尘的神气。这样的矛盾在他身上交汇,显得毫不违和,反而让观者觉得,他有资格有能力如此傲气。
“这位是谈天衍,邹衍,”老者不知何时已走到桑语身后,含笑地凝视着画中人,“吾师也。”
桑语立即将“邹衍是谁”这句话吞回了肚子。
听老者这般骄傲的语气,邹衍必定是誉满天下的大名士。只可惜,这个名字恰好触碰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太卜大人,”桑语笑着道,“您能否给我相相面?”
老太卜端详着桑语,目光深邃而认真。适才的惊讶并未平息,反而又增长了几分。
“骨高肉满,山主有长寿之相。”老太卜挑选了最不重要的一点来说。
桑语听到老太卜的评价,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她沉默片刻后问道:“您可以从我的面相看出,我的父母和师父,他们的生命长短如何吗?”
“日月角高圆明净,令尊令慈皆长寿康宁。师者如父母,尊师自然亦是如此。”老太卜深深地望向桑语,“山主对长寿似乎并无渴求之心。”
桑语摇摇头,“这世上,无人不渴望长寿。尤其是那些已经走向衰老的人,皱纹让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畏惧死亡。可是,如果一个人活得孤单而苦涩,或许他的人生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杨朱为贵生之士,山主身为杨朱的再传弟子,思想竟与他大相径庭。”
“以讹传讹了不是!”桑语无奈地摊手,“吾师只是欣赏杨朱,并非是杨朱学派的传人。太卜大人,那日章台宫的筵席,您是不是没有去?”
“老夫年老体衰,去不得人多闹腾的场合。”
这样也就能说得通了,桑语深深地作了一拜,“受禄之人,应当靖共尔位。晚辈对卜筮之术确属外行,但是我可以学!恳请前辈不吝赐教,多加提携。”
老太卜闻言,转身走入里屋,很快又拿着一支鸡毛掸子走了出来,“去吧,浮尘也需要人打扫。”
桑语有些怔愣,手已经将鸡毛掸子接了过来。她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道:“需要打扫哪层楼?”
老太卜举起一只手,晃了晃。
五层楼?!
桑语险些翻了白眼儿,咬着牙道:“没问题!包我身上了!”她刚转身,脑袋“砰”一下撞到木架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