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嫪毐的计划很完美,但他错估了一位母亲。
秦王政缓缓睁开眼来,声音飘渺,他在问:“这世上的母亲,爱孩子会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吗?”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殿中众人都明白秦王政此刻的心情,一时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秦王政显然也并非真的需要一个答案,他转而问道:“成蟜有何动静?”
蒙毅答道:“在回咸阳的路上了。”
秦王政默不作声,他将布帛扔进火盆里,火焰瞬间吞噬掉了整个布帛,布帛上的文字渐渐化为灰烬。
蒙毅甚觉意外,“君上为何不留下此物?或许可以以此治罪于嫪毐。”
秦王政注视着眼前腾跃的火焰,神色漠然道:“区区一方布帛,他怎会害怕?他恐怕早就想让寡人知晓此事了,好让寡人知道自己不过是困兽蝼蚁。毕竟,站在他身后的,是寡人的母后。”
他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微颤,再次看向蒙恬,叮嘱道:“无论如何,你必须尽快救出梦儿。稚子无辜。”
蒙恬肃然拱手,“臣领命。”
又是无风无云的一天,城郊的竹林静静地矗立,未有一丝摇曳。竹林深处,隐约有乐声传来,宛如有人在低声吟唱着一首充满悲懑的歌谣。
两处坟冢之间,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盘腿而坐,他摘了两片竹叶,放在唇边吹奏着。
这声音哀怨婉转,男子完全沉浸在乐声中,似乎未留意到身后有人来了。
他吹奏完一曲,将指间的竹叶揉碎。
来人在他身边坐下。
元青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带着一丝复杂:“一切如公子所计划的,秦王应该已经看到了那封布帛。”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哀伤,“杨兄待我不薄,然而我却害他丧命。”
相瑾伸手拍他的肩,“有时候,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他的目光落在坟冢前的野草上,“即使我们未曾介入,他二人也不会圆满。或许如今的收场,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元青转头看他,“你此言何意?”
相瑾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挥手臂,刹那间,竹叶纷飞如蝶。
元青沉默了良久,忽然“呵”地笑了一声,道:“还真是天命难违。若是那日桑山主不走入那家酒肆,若是她不愿与我们这些过客交谈,那么,后续的一切便不会发生了。”
相瑾仰头看天,天上没有太阳。
“是啊,天命!”
厉鬼杀人的诡案就此尘埃落定了,笼罩在咸阳城上空的阴霾也终于散去。百姓们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街头巷尾中再次充满了孩童们的欢声笑语。
转眼间,“春社”已至。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准备着祭祀土地神与五谷神的仪式。人们虔诚地跪拜,祈求神灵保佑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免受饥馑之苦,祈愿今年是个丰年。
祭祀之余,这一天,也是青年男女幽会的日子。他们身着自己最好的衣裳,相聚于村头的桃花树下,或是河畔的柳荫之中,或以歌传情,或以舞相娱。
桑语斜身倚在榻上,手中展开着一卷《论语》。她的耳畔,被窗外一群燕子的叽叽喳喳声所环绕。
小院里的人,都出去看热闹,只剩下桑语一人。她一向对这些节日兴趣不浓厚,更何况太卜署难得放假,她更愿意借此机会在家中好好休息休息。
所谓“隔行如隔山”,蔓娘的蛊虫,老太卜仍未有所研究。但是既然蔓娘已死,这个蛊虫也就没有被研究的意义了。
桑语将蔓娘的故事讲与老太卜听时,老太卜沉思后说道:“这世上啊,有人逝去了,有人还活着,有人即将睁眼啼哭。故事如何开始,又应该如何结束,此天意也,非己能裁。蔓娘与杨裕,或是前世之怨偶,今生才有缘无分。若有下一世,他二人定是朝夕相伴,做一对寻常恩爱夫妻。蔓娘犯下如此大罪,若依秦律,必将处以极刑。一箭而死,已经是她求得的最好的结果了。那些身首异处的亡者,亦是无辜之人。”
在这段日子里,桑语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蔓娘,就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频频回忆起采采一样。
桑语对蔓娘,更多的还是同情。
蔓娘孤独了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她只是‘草鬼婆’。人被困在一个身份中,为了责任而活,失去了自己的名姓,着实是可怜的。彼时,终于出现了一个人,让她又成为了‘蔓娘’,她肯定是欣喜万分的。可是,人若是做错了选择,做错了事情,就回不了头了,只能恶果自食。
桑语一直盼着秦王政能够救出梦儿。并非她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兹事体大,关乎秦国的内政,她私心不想卷入这些是非。
只是,秦王政派人来说,根据蔓娘的遗书,蒙恬将军已经寻到了那个“商队”的老巢,但是没有找到梦儿。
他抓了一个人,几番逼问之下,才知道梦儿在年前就已经失踪了。
这桩诡案,桑语总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