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烟的面容僵在脸上，不懂今日究竟是闹的哪出。

她语重心长地道：“楚公子，你醉了。”

“我很清醒。”楚君昭坐直身子，炙热的目光一直落在沈南烟的身上，唇角却还是噙这一抹危险的笑意，“我是在关心夫人，洛将军离席这么久，都不担心夫人独自留在宴席上会有什么后果吗？”

沈南烟只觉眼前之人并不像是表面上的这般简单，她强装镇定，拐弯抹角地试探道：“楚公子似乎格外关心将军的去向？”

“比起关心将军，我更关心夫人。”

面对沈南烟的防备，楚君昭略有些黯然神伤，“只是觉得不甘，自从洛将军离开后，夫人的心便好像也随着将军离开了。”

沈南烟真是不得不感叹楚君昭敏锐地观察力，他句句在关心她，却句句不离洛煜。

她的额间渗出了虚汗，心中在不断盘算着要如何才能将这人打发走。

就在沈南烟纠结之时，一个脑袋从他们两人之间窜了出来，将靠近的两人隔绝开来。

温斐然生怕自家养的白菜被眼前这个一无是处的小白脸拱走，便阴阳怪气地打岔道：“二位似乎是相谈甚欢，恰巧我也无聊，咱们也一同聊聊？”

说罢，温斐然挤开楚君昭，一屁股坐在楚君昭原本的位置上。

楚君昭猝不及防被挤开，整个身子被他挤出了凳子，摔了一个屁股蹲。

一声闷响响起，沈南烟与楚君昭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呆坐在地上的楚君昭。

温斐然莫名其妙地敌意让楚君昭摸了摸鼻子，他并不与温斐然计较，只上前行了一礼，“温大人，久仰。”

温斐然饶有兴致地挑眉，“你认识我？”

“当朝新科状元，谁人不识？”楚君昭只浅浅一笑。

温斐然颔首点头，对楚君昭横挑鼻子竖挑眼，只觉眼前这人哪哪都不如洛煜，除了那性格说得过去外，什么都不行。

毕竟洛煜是个正人君子，但这小子就不一样，他得防着点。

看着他站在自己跟前，温斐然面上丝毫没有一丝愧疚，摆手道：“既如此，那你也应当知晓我与阿烟的关系，我与阿烟还有要事相谈，楚兄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请回吧。”

这逐客令来得干脆又直接，楚君昭面上的笑容不变：“那在下便不多做打扰，温大人，沈夫人，告辞。”

楚君昭在临走前，给了沈南烟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旋即转身离开。

直到他走远，沈南烟才不放心地低声说道：“舅舅，他会不会起疑？”

温斐然目视前方，声音低不可闻，“他起疑又如何？没有证据，宁亲王也不会让一个庶子兴风作浪，倒是你，离楚君昭这人远点。”

沈南烟想起温斐然那双似笑非笑的眉眼，便颇为无奈：“你想什么？他只是想从我这里套话罢了。”

温斐然不置可否，摇头道：“无论如何，你们都要更加谨慎。六皇子离席，流芳园怕是还会上演一场大戏。”

另一头，六皇子已经在下人的搀扶下往供人休憩的寝殿而去。

还未走到寝殿，迎面走来一女子，那女不是别人，恰巧是刚刚赶来的赵姝。

赵姝迎面见到六皇子自是喜不自胜，她满心欢喜地来到六皇子的跟前，用着脆生生嗓音唤道：“殿下，这些时日来我……”

“滚！”

六皇子本就头晕目眩，又有一女子挡在跟前，他已经没有耐心听赵姝说完，一下子便克制不住内心暴戾地脾气。

“我……”

赵姝想要说的话被哽在心头，她从未被六皇子这般对待过，眼眶蓄满了委屈的泪水，不敢在他面前言语。

自从那日赏花宴后，她便听说楚韫香得了一个侧妃之位。尽管侧妃也是妾，她心底到底还是有几分不甘，是以自那之后六皇子再上门找她，她一直拒绝与六皇子见面。

六皇子在外她守了一夜，之后便再也没再来过。

她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分，便有意打探了六皇子的行踪。她一个姑娘家满心欢喜赶到流芳园，只为和他重归于好，却不料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赵姝的身形未动，六皇子无奈揉了揉发胀的脑门，企图将眼前之人看清，但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他只能带着下人绕过她，径直朝着寝殿的方向而去。

余留赵姝一人无声地哭泣。

六皇子一近到寝殿，二话不说便寻了床榻躺下。

他的贴身侍卫显然已对六皇子这状态习以为常，毕竟以往他服用五石散之后，也会小躺小半个时辰。

他熟门熟路地将纱幔放下，转身便退出了寝殿。

重重纱幔垂下，寝殿内幽暗寂静，殿外树影簌簌作响。

床榻上，六皇子面色潮红，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显然药力已经发作。

他周遭事物天旋地转，耳边似乎还有人在说话，说话人的声音在不断变化，每变化一道声音，他额间的汗水便多渗几分。

不过多时，六皇子的眼眸陡然睁开，眼眶发红，他眼底尽是难以言喻的戾气。

他起身拔出腰间地匕首，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挥舞，如梦如幻的纱幔瞬间被他划成了几段。

“你们不要过来！”

“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

六皇子疯狂呐喊，旋即又疯癫大笑，无人知道他究竟是为何。

贴身侍卫刚合上房门，听到房中的动静，又将门推开。

“殿下？”贴身侍卫关切地上前，却发现房中只有六皇子一人。

这一声殿下让六皇子猛然抬头，眼前侍卫的面容瞬间变化成一个乞丐地脸，他举起匕首就要朝着侍卫刺去。

侍卫眼皮一跳，忙握住六皇子的手腕，那把匕首显现悬在他心口上方半寸。

“殿下，是我……”

“哈哈哈哈都该死，你个破乞丐早该死了！”

六皇子狞笑着握着匕首，不停地想要往侍卫地心口扎去。

两厢僵持时，洛煜身形似鬼魅，一下便潜入寝殿中。

他指尖夹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轻轻一甩，针尖便轻而易举地扎在侍卫的后脖颈。

侍卫应声倒地，余留六皇子一人在挥舞着匕首。

失去了攻击目标的他，很快便寻到了洛煜。

洛煜无声靠近，抬袖在六皇子眼前一晃，他整个人就变得安静起来，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六皇子双目失神地看着前方，洛煜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臂，确认他是真的安静后才继续问道：“六皇子，可认得我是谁？”

六皇子目光游离，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洛…洛将军…好大的胆子……”

“是吗？”洛煜取下面上的面具，声音冷若冰霜：“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六皇子涣散的瞳孔骤然紧缩，目光看向洛煜许久，才指着他道：“你你……是当年那个乞丐！”

洛煜的唇角微勾，眼底却渐渐被杀意覆盖：“告诉我，当年你为何非要杀了那个乞丐？”

“有人告诉我，那个乞丐便是失踪多时的六皇子，只要我杀了他…哈哈哈哈我杀了他……”

六皇子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情绪也陡然变得激动，说话变得语无伦次。

意识恍惚间，六皇子的记忆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倌，在五阳城青楼里，对着一群有特殊喜好的客人强颜欢笑。

若不是因为他这张面容，或许那一日宁亲王在青楼之时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犹记得那天是个阴雨连绵的天气，青楼外下着连绵雨，他与往常一样，像个供人选择的商品，被送到宁亲王的面前。

有些双腿残疾的废人因为自身的残却，在对待他们这些男倌时，不可谓不残忍。

他唯唯诺诺地站在一群男倌人的中间，心中祈求着自己不要被选中。

然而，事与愿违，宁亲王只稍稍一眼，便只留下了他。

本以为迎接他的是一段非人的折磨，却不料宁亲王只是简单询问了他的家事，便让学着富家公子的神态，在他面前演戏。

那时候地他并不知宁亲王为什么这么做，许是他学着贵公子的气质有几分像六皇子，他便被宁亲王赎了下来。

在他被赎回的这段时间，他一直被要求学着一个人的神态，久而久之，他的行为举止越发像六皇子。

直到有一日，他被宁亲王带去乱葬岗附近。宁亲王指着一个身受重伤的乞丐问他：“想不想要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

他不假思索地说想，紧接着他便被要求上前将那个乞丐杀死。

他接过宁亲王递来的长剑，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乞丐走去。

那个乞丐因身受重伤而无法动弹，在见到他来时，坦然地合上双眸，即使是一身褴褛也掩盖不住他华贵的气质。

乞丐半边面颊都已经是血肉模糊，从那半边脸上便能认出，这人便是他一直模仿的人。

而他这半张脸，与他有八成相似。

他这才恍然，原来宁亲王在看见他时的那半分怔然是因为眼前这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