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快回弟子居去吧，现在时候已经很晚，你该休息了。”

追道离开前又最后向屋内看了一眼，却见赵思青并未准备就寝，反而穿上了平日的大氅，似乎打算外出或与人碰面。

赵思青要见什么人？

追道一边猜测着一边心不在焉地下楼，差点被赵思青送的那件长长的黑披风卡摔了一跤。宁浩尘几人还在楼下守着，见他下来，都面露惊异之色，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想必是发现他压根没被掌门处罚，震惊到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吧，还真是可怜，追道从他们身边走过，并毫不吝啬地投以同情的目光。

第二日，吟风崖上便流传出了这么一个流言：屋舍清扫组弟子追道不自量力，三更半夜衣衫不整，处心积虑接近掌门，不知廉耻！

听到这个消息的追道“咔”地一声掰断了手中的毛笔。

“我没有暗中仰慕赵思青！”

一夜过后，这句话成了追道对那些对他窃窃私语或挤眉弄眼的同门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可惜，没几个人把他的话当真。毕竟之前他多次求见掌门均被拒绝的事实已经被很多人知晓，这无疑给流言更增添了几分说服力。

甚至已经有一部分龙吟弟子把理由都替赵思青找好了：追道暗恋掌门，对掌门百般追求，但掌门对他无意，所以一直避而不见。因为掌门太温柔太仁慈了，才用这种方法让他知难而退。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弟子的说法，另一部分弟子会在“追道暗恋掌门”前面加上一个“不自量力的”。

追道气得三天掰断了四根毛笔。

“别生气啦师弟，”张潮宗安慰他：“喜欢掌门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嘛，你不知道，咱们掌门年轻的时候那可是风华绝代，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喜欢他的人能从吟风崖一路排到流光滩——”

“我、没有、喜欢他。”追道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师弟，你知不知道当初江湖人士提起掌门的时候都会说什么？”张潮宗清清嗓子：“抚花～抱剑～君此去，天下风雪～不沾衣～”

等他摇头晃脑地吟诵完，还十分向往地盯着远方，仿佛从吟风崖的空气里能瞧见当初那个一剑惊艳武林的白衣剑客幻影似的。

追道不屑道：“世人往往言过其实。”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听到“天下第一剑”的名号，还是让他心里莫名有些痒痒的，毕竟身为一个剑客，总会想见识一下举世无双的剑术……算了，反正赵思青又不会舞剑给他看。

“师弟，”张潮宗趴到他面前：“掌门真的人不错，你为什么总是和他过不去？”

“我没有和他过不去，是他先轻视我。”

不仅屡次拒绝他求见，把他从守岛调去清扫屋舍，还嘲笑他不知道幻术，这种人到底好在哪儿？追道忿忿不平地想。

“那掌门为什么要把他的披风送给你？”张潮宗手里托着那件在追道眼里黑不溜秋的织物：“这披风看着不起眼，实际上是平江府重锦做的，绣着暗龙云纹，又密又厚还防水，只有历代龙吟掌门才有，贵重得很，我还从未见掌门借给哪个弟子穿过呢。”

追道本来以为只是赵思青随手拿的普通披风，现下忽然得知它很贵重，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找出了一个合理解释——这是对方托他保守秘密的封口费。

追道颇为不屑地想，君子一诺千金，他既然答应了赵思青保密，自然就会做到，和其他东西又有何干系？赵思青居然觉得需要用一件衣服来收买他，未免也把他看得太低了。

他追道可不是个贪图小利的人，等他找回了自己的记忆，就买十件还给他……不，干脆给谪仙岛上人手一件，让赵思青大吃一惊。

想起自己的记忆，他又有些忧郁，他已经在龙吟待了两个多月，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回它们。

谪仙岛六月多雨，追道挑了个有太阳的日子将那件披风洗净又晒干折好，但怎么将它送回去成了个难题。这几天为了避嫌，凡是赵思青可能在的地方他都躲得远远的，绝不出没，也不好让别的弟子代为转交，否则更要坐实他暗中仰慕掌门的罪名。

张潮宗雨天也不爱出门，没事的时候就和追道一起闷在宿舍里。此人还没放弃给他塑造掌门英明神武的形象，这几天陆陆续续从藏书阁搬来了一大堆和赵思青有关的话本子，什么《东海漫志》、《惊鸿一剑》、《吟风见闻录》、《葬剑旧话》……甚至连《镜天阁野话》也在里面。

追道闲来无事时随手翻了翻，发现如果某个话本里的赵思青是黑发，他必然被描绘成一个风流潇洒，快意恩仇，剑惊武林的英俊侠士，在游历江湖时老套地与无数才子佳人纠缠不清，欠下数不尽的桃花债。

而如果话本里是白发，则里面的赵思青必然是一个温文尔雅，心怀苍生，大爱无私的高洁侠士，依然有无数才子佳人对他趋之若鹜，但无一例外地永远得不到他的回应。

追道随便翻开一页，发现连那位镜天阁少阁主柳星闻似乎也是赵思青的仰慕者之一：

【“你，败了。”白发剑客收起剑。】

【少年孤傲而又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不甘：“待我练成星剑第十九式——！”】

【白发剑客叹息地看着他。没有人知道，向来对所有对手一视同仁的赵思青其实十分欣赏这个天资卓越，心思单纯的少年，可惜对方执拗而又任性，只是一味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少年柳星闻也同样回望着他，自那时开始，赵思青就成了他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纵使星月殊途，他也将一路追逐这道月光，直到永远。】

【今霄月明谁与共，梦里霜浮。】

“荒谬。”追道不以为然地合上书本，“作者怎么会对他们二人的对话和心思了解得这么清楚？想必是杜撰。”

“话本都会有杜撰啦，”张潮宗若有所思，“不过你不觉得这本杜撰得很合理吗？据说那柳星闻自从被掌门击败后就一直在镜天阁闭门不出，说不定就是每天在揽星楼顶喝酒赏月，追寻他可望不可及的月光！”

追道：“……无聊。”他认为，那柳星闻必然是回去努力钻研星剑第十九式，等待着在另一场战斗中一雪前耻。

但究竟哪种猜测更合理也只有赵思青和柳星闻本人知道，不干他们的事，追道困乏地将书本推到一边，准备入眠。

托这些话本子的福，他晚上又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赵思青变成了两个，黑发的那个神姿俊秀，风流多情，饮烈酒持利剑，风一样地打马从他眼前掠过，在空中留下畅快淋漓的笑声。而白发的那个温和沉静，淡泊如水，可惜的是他只是一直站在吟风崖顶，像块望夫石般不动如山。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追道揉揉脑袋醒了过来，不过心中不得不承认黑发的赵思青还真有点儿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