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闻一张小脸瞬间气得通红,嘴巴高高地撅起,仿佛能挂上一个油壶。
东钧继续道:「那时,我与西铮依旧沉醉在无休止的相互争斗当中,大把大把的时间里,都是其他人陪着少阁主。」
藏书阁的影像逐渐隐去,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许多细碎的小场景。
黑发雪肤的冷艳女子指间变幻出朵朵梅花,引得孩子露出笑容。
长须长发的画师耐心指点孩子读书习字。
雷雨交加的夜晚,坚毅的老人默默守在房间门外,房内的少年陪同孩子一同安睡。
「相处的时日渐长,我逐渐发现少阁主身上还是存有一丝孩童的模样的——他害怕黑暗。」
“……”为何柳星闻也怕黑?追道又转念一想,他这时才五岁而已,怕黑也很正常。
「得知他这个弱点后,每当我和西铮打架要被少阁主斥责时,就躲进岛上的疏影洞天。」东钧的声音中蕴含着淡淡的怀念:「那是一个幽暗曲折的山洞,少阁主从来不敢进去,拿我们束手无策——当然,阁主回来后,我们就再不敢这般行事了。」
「阁主每次造访镜天阁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将少阁主带来后整整一年的时间,他留在镜天阁的日子依旧屈指可数。有一次他来时,向我询问起少阁主的情况。
「我如实回答:少阁主天资聪慧,玲珑剔透,学习勤奋刻苦,对阁中事务也处理得有条不紊。
「阁主点了点头,又问道:他可有什么不足之处?
「阁主问话,不可不答。实际上,少阁主的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他骄傲自负,容易动怒,心思单纯直接,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但阁主却是一个心中所思所想向来深藏不露的人,我担忧少阁主与他如此大相径庭的性情会引起阁主的不满,于是只挑了一个我自认为最微不足道的缺点,汇报道:少阁主只稍微有些怕黑。
「谁知阁主听完我的话后脸色却骤然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前往揽星楼,我心想,看来少阁主要挨上两句斥责了。
「那天黄昏时,我们惊觉少阁主失踪了。
「四处找不到他的踪影,临镜湾的守卫只见到阁主独自离开了镜天阁,没瞧见少阁主的影子。于是我们以为少阁主受了父亲斥责,一气之下躲了起来。
「“小鬼尽会给人添乱!”说不清西铮的不满是冲着少阁主还是我:“不过说到底还是得感谢东钧的多嘴。”
「我反唇相讥:“看来你总算明白小时候我见到你的感受了。”
「说来惭愧,我们当时就是这般不分场合地陷入意气之争,直到薛北鲲将我们拉住。那天晚上我与其他统领将镜天阁翻了个遍,但却一无所获,最后还是南问雪在她的梅园附近隐隐听到微弱的孩子的哭声。我们循声找过去,居然就是那个少阁主从不敢踏入的山洞。
「那时天色已然昏暗,山岩怪石嶙峋,在夜色中幻化成一块块奇异诡谲的影子,山洞内部更是漆黑一片。我原本以为怕黑的少阁主绝不可能跑进这里,但那哭声又传来了,这一次连我也听得真真切切。
「我点起火把,朝洞内最深处走进去,一边走一边喊着少阁主的名字。脚下照亮的尽是粗糙不平的土地,再往深处一些,我似乎在岩壁上看到了褐色的血迹。
「“少阁主!”我由于内心焦急提高了声音:“你在何处?我是东钧!”
「紧接着,在火把亮光照不到的暗影里,角落里的一团黑影如兔子般朝我扑来,紧紧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几乎要背过气去。
「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少阁主像个真正的五六岁孩子那般狼狈不堪,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上沾满了泥土,脏兮兮的不成样子,平日里整洁得一丝不苟的衣服处处都是刮痕,膝盖也磨破了,两块鲜艳的血迹挂在那里,仿佛他曾经摔倒了无数回。
「我极为震惊:“少阁主,为何会弄成这副模样?”我将他扶起,帮他拍掉身上的泥土:“你不是向来都不到这里来的吗?”
「他抽泣着,没有说话。我心里虽然满是疑惑,却也不好追问,正打算先带他出去再说,他却摇头:“我……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
「“我若是出去了,父亲会生气的。”他说这句话时仍旧紧紧抓着我的手,似乎很怕我离他而去:“这里好黑。你……你能不能留下来?”
「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和哭肿的眼睛,我终于明白原来他跑进山洞并不是因为赌气,而是被阁主扔在了这里,并告诉他不准出去。
「怪不得从他身上难以看到孩童心性,原来每一个都被阁主亲手抹杀了。他今日遭遇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无意中对阁主说了一句少阁主怕黑。
「我心中很是难过,告诉他:“阁主已经离开了,我们就是专程来接少阁主回去的。”
「“真的吗?”他不再犹豫,显然对这里惧怕得厉害。但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徒劳地拉扯着衣服上被刮坏的地方,我心中明白他是不想显得如此狼狈地出去,干脆脱下外袍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牵着他走出洞外。
「“找到少阁主了,他安然无恙!”我依少阁主的指示向其他人宣布。
「墨先生、南问雪、薛北鲲和薛鲸都很配合地佯装没留意到少阁主身上的伤痕,只有西铮那脑袋缺根筋的家伙开口想说什么,好在被南问雪拽住了。我遣散众人,将少阁主送回了揽星楼。
「我早知阁主严苛,却想不到他连对独生子都如此冷酷无情。如此想来,他对待我们又将如何?
「自那以后,每逢阁主问话,我都字斟句酌,恭谨比往日更胜十倍。那段时间我过于紧张,压力很大,有时不禁心生怨怼,为何同为东西统领,西铮就从来不用被阁主问话?但仔细想来,倘若被阁主问话的是西铮,那才是我们二人共同的灾难。
「好在那之后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少阁主也不愧为阁主的独子,即使身处父亲的严厉管教与重压之下,也并没有像普通孩子那般变得畏畏缩缩,反而铸就了属于他自己的成绩。
「他咬着牙,一点一点将怕黑这个弱点克服掉。九岁那年,少阁主已然不满足于仅仅修习幻术,他自创了一种剑术,像个孩子一样为那剑术取名为“星剑”,施展之时,甚至能够引得天星摇动。镜天阁中使剑的人只有我和西铮,因此陪他练习的几乎都是我们两个。
「一开始,“星剑”的剑锋还很稚嫩,招式之间也多有破绽,但少阁主对练剑一事心恒志坚,我与西铮亦倾囊相授,助其精进。少阁主天纵奇才,十几岁时剑术已有初成,剑气凌厉,锋芒毕露,所到之处剑势如虹,令我与西铮都叹为观止。」
幻境之中,伴随着东钧的言辞,那个小小的孩童身影逐渐拉长,变成挺拔的少年,又逐渐变化为他在会场上看到的那个光芒万丈,惊才绝艳的青年。
追道凝视着面容与他一模一样的青年柳星闻,只见他脸上带着桀骜不驯的神情,在父亲面前立下豪言壮语:
“孩儿立誓挑战一千名对手,熔炼一千柄剑锋,铸就一枚‘千刃熔锋戒’送给父亲,作为助力父亲成就大业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