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道回过头遥遥地冲他摆手,然后跟着赵思青穿过山路小径,一直来到浮生渡口。
清晨的海上弥漫着薄薄的浅银灰色的雾气,渡口除了他们,只有老船夫和两个守岛弟子。
他们这次离岛似乎很是秘密,赵思青特地嘱托他们不要对旁人透露自己离岛的消息,便划起桨带着追道离开了渡口。
追道注视着岸边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禁想起自己上一次坐船离开谪仙岛的时候。那时的他是自己一个人,并且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他注视着赵思青划桨,浅金的晨光落在他脸上,映得那张脸沉静而温柔,追道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为了查清身世,将龙吟掌门也一起拐了出来,这样真的好么?
赵思青抬眼见追道正注视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对他道:“坐过来。”
“干嘛?”他有些紧张,但还是坐了过去。
赵思青道:“我知道你怨我不肯对你说实话。不仅你,连听雷也是如此。”他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作为一派之长,有时我不得不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
但是这和自己的身世又有什么关系?追道正想这么问,却忽然感觉后颈被砸了一下。
彻底昏过去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赵思青怅然的脸。
追道醒来时发现自己似乎躺在一个客栈房间里,桌上摆着一套粗瓷茶具,屋内陈设半新不旧,却干净整洁,一应俱全。
赵思青不在,门扉紧闭着,楼下隐隐传来喧闹声。他一骨碌爬起来,抓起自己的剑冲出门外,险些与一个小二打扮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见到他,大为惊诧:“客官……您怎么醒了?”
追道没好气:“我遭人暗算,难道不该醒?赵思青呢?”
小二道:“您是说送您来的那位客官?他已经走啦!”
“走了?”追道又急又气:“他怎么能走?什么时候走的?”
小二搓着手:“几乎是刚把您送来他就走了,现在应该走了一个多时辰啦!”
追道完全搞不清赵思青想干什么,他分明说过要陪自己去镜天阁,可这儿显然不是镜天阁。
“这是哪儿?”
小二堆起笑容:“这里?这里就是马家客栈呀,”他颇为自豪地挺起胸膛:“虽然不敢说是排场最大的,不过说起整个磁州最舒适的客栈,那必然是我们家!”
“什么,磁州?!”
追道大吃一惊,赵思青居然从谪仙岛跨海将他送来了磁州?
“那个人走之前,留下过什么话没有?”
小二摇头:“那位客官他付了三日的房钱,说让您安心歇着,他三日后来接……哎客官!客官您去哪儿?”
追道匆匆走下楼梯:“我要出海,最近的渡口在何处?”
小二笑道:“渡口就在小店附近,不过客官若是想坐船,那便不巧了。”
“为何不巧?”
“客官看他们便知道了。”二人此刻已到了一楼,店内大堂里坐着四五个肤色晒得黝黑的汉子,有老有少,身后都背着一顶竹笠,此刻正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聊天喝酒。
追道望过去:“他们是?”
“都是本镇的船夫,一共五位。”
青天白日,船夫为何不去忙自己的营生,反而面露喜色,聚在此处喝酒?
想必是疑惑之情溢于言表,小二见状,笑道:“只是因为他们的船不巧都被人戳坏了。”
“被人戳坏了?”追道震惊,“在这个时候?”
“不错。”小二摇头晃脑地道:“听说虽然船被戳坏了,不过每人都得了五十两银子,个个都乐开了花呢。”
追道心下了然——想必又是赵思青干的好事!
他转向小二:“镇上没有其他船了?”
“那是真没了,小镇本来就不大,就这几个船夫,客官要是急着坐船,不如去其他镇上的渡口看看。”
小二往东南方向一指:“最近的陶陶镇,骑马一个时辰就到,”接着又往南方一指:“要是顺着水边这条路走,骑马一个半时辰能到平天门的渡口,只不过这条路上常有水匪出没,客官注意安全。”
也只能姑且租匹马去其他镇上再坐船回谪仙岛了。追道这么想着,将手伸进衣袋里准备掏钱,然后彻底僵住——那里面空空如也,连一个铜币也没剩下。
赵思青先将他打晕带到磁州客栈,走之前破坏了镇上的船还不够,居然还摸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银子!
为了将他困在此处,此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追道不禁咬牙切齿,两句极其符合他此时心境的诗脱口而出:“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小二没听懂:“客官您说什么?”
“……”
追道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何时背了这两句诗,又是谁写的,只得摇摇头,冷静下来。
如果对方忙活这么一通只是为了整他,他觉得自己认识的赵思青干不出这么无聊的事情。
此刻谪仙岛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赵思青越不让他回去,他就越是要回去看看!
此次出来,他身上并没带什么贵重物品,唯一值钱的也许只有身边的佩剑——当然,追道是绝不会将它抵押出去的。
他转向小二:“你说往南的路上有水匪?”
“是啊,就是和阴十八寨的磁州寨,寨主名叫江行客,凶残得很。我们老板有一次大白天从水边经过,被他五个手下扑上来一通乱打,身上的银子和衣服都被抢了,那之后我们都远远避……”
“他们待在哪儿?”
“喏,”小二一指不远处的一个水中小岛,可以看到上面有一座高高的灯塔:“他们平时就在那儿。”
追道若有所思:“既是水匪,想必一定有船。”
小二紧张:“客官您想干什么——”
追道已然提起剑冲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追道乘着一条从水匪处抢来的船离开了磁州。
还有一个水匪在与追道的大战中不幸被活捉,现在自己的脖子正被追道用剑抵着,将船划往谪仙岛去。
二人离开磁州时天空澄澈,阳光明媚,但随着他们向谪仙岛方向行驶,天色便一丝丝地暗下来,等小舟划到了东极海附近,四面已是阴云密布,暗如黑夜,海上波澜又起,狂风伴着海浪不停地打进船来。
小舟在风浪中剧烈颠簸着,被迫划桨的水匪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被阴云惨雾笼罩着,似乎散发着森然鬼气的谪仙岛,打了个哆嗦:“您……您真要上那儿去?”
“别废话,划就是了。”追道命令道。
然而,他自己心里忍不住也觉得异常,虽然东海上这种天气并不稀奇,但他总觉得今日有什么地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