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过路行人纷纷侧目,先是惊骇不已,随后面露唏嘘。
这孩子,不知遭遇什么变故,整张脸被布条紧紧缠着,只露出一双眼,尚未遮盖住的脖颈红疤斑驳,俱是灼烧的痕迹。
“大小姐,那人好生可怖。”
马车外,罗偿指着街角蹲着的少年,正巧傅春柳掀帘,喊了声停。
“我去买个包子。”她躬身下车,敛着一身水墨长衣,发上少见的别了根金钗。
这般清雅又不脱俗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倒没有奇怪,反多出几分疏冷的贵气。
罗偿嬉皮笑脸:“大小姐是要给……”
她瞥了眼罗偿,眼底警告明显,他立马识趣闭上了嘴。
“买给夫人的,少多管闲事。”
傅春柳不愿起这闲心,偏生她娘不乐意。
待她买好包子回来,傅夫人拢着裘衣,蹙眉望向街角缩成一团的人影。
“那孩子瞧着怪可怜的,连件厚衣裳也不曾穿,看着也不过同你一般大。”
傅夫人坐在马车里,傅春柳在车外,踮起脚,顺着窗子将热腾腾的包子塞到娘眼下。
她却始终担忧的看着少年。
“娘。”傅春柳皱眉不悦:“再不吃冷了,今早你便没吃什么,一会儿坐车又晕又吐的,烦人。”
“这车走的如此慢,想晕也晕不了。”傅夫人伸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包子又被递回傅春柳眼前:“娘不吃。”
傅春柳叹了口气,欲开口说她不饿,却听她娘突然道:“给那个孩子吧。”
复而后知后觉的看向她:“你刚刚想说什么?”
“……”傅春柳神色复杂,尴尬的转过身:“没什么。”
两片相连的雪花落在掌心,少年盯着雪花出神。
一阵热气靠近,掌心的雪花转眼消融成水,他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突然出现白花花什么东西,怼在他的面前。
少年下意识后仰,贴面一股蒸腾的热气,携带肉香味钻进鼻息中,控制不住的咽了口唾沫,才看清是包子。
此时正放在油纸上,被一只秀长的手托着,视线顺着水墨宽袖向上移,进入眼帘的,先是双不近人情的眸子。
金钗墨发一丝不苟披在身后,纵使垂眼看人,也要抬着下巴,一股骄然之气,很是不讨喜。
少女极为不耐烦,皱起眉,若不是身后那妇人盯着,怕是直接扔在他面前了。
这是今天第几个了?
富贵人家,不知疾苦的大小姐,借以施舍的名义,伪装出纯良的善意,明明嫌弃的要死,却还要对他施以援手。
少年缄默不语,沉静的观察着。
“喂,你要不要?”
她说话很不客气,像是破壁的锥子,尖锐强硬,带着不容拒绝的直白。
他视线直直盯紧包子,又有些不解了。
这人,好像真真切切的在厌恶他,连装都懒得装。
且不等回答,冷哼一声:“算了,爱要不要。”
傅春柳一旦耐心见底,人品便也跟着见底,正准备扔在他怀里,忽然手上一空,温热的包子被他双手捧了过去,轻轻颔首。
这幅小心翼翼的乖巧样,倒显得她颐指气使。
傅春柳翻了个白眼,扭头走了。
她刚钻进车厢,傅夫人便追问道:“怎样?”
“娘让我去,哪敢不遵从,如不是您看见了,孩儿也不会多管闲事,更何况,这人连句谢谢都不说,好生无礼。”傅春柳向后一仰,靠在车壁坐也坐不端正,半点没有礼仪可言,竟还说旁人无礼。
傅夫人最是了解她:“定是你又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人家说不定并未乞讨,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你若好言相赠,雪中送炭也是善事一桩,干嘛非要这般态度?”
“好冷,我睡一会儿。”她佯装没听清,拢着薄毯转了个身。
见她毫无悔改之意,傅夫人叹息摇头:“这样不好,须得改改。”
傅春柳闭着眼,左耳进右耳出。
她活了两辈子,估算起来三百多年,除却那一次多管闲事,捡了个白眼狼,这幅脾气也帮她省去不少麻烦,何必要改。
“我知你在听,春柳。”
傅夫人拍拍她的手,对她装死视而不见,继续道:“我明白,不想改也无妨,对旁人这般便罢了,你性子差,又常常不识好歹,可日后有了值得珍重之人,切不可如此。”
“人一辈子不长也不短,说错话,便要多绕几个弯,口不对心则不能与人真心相待,活的再长,走的再远,又有什么意义呢?”
傅春柳睁开眼,默了片刻,道:“不。”
“什么不?”
“天地之大,众生皆是过客,唯有大道永存。”
她回答道:“与人相交,亦或是真心相待,对我来说,甚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