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再不跑来不及了!”少女挽起老妪的胳膊,却被狠狠推开。
“滚开!你这不敬神佛的东西!”
少女咬唇凝视着黑潮汹涌,和任谁拉扯都不动弹的老妪,终是狠心转身离去。
石头山全部浮出水面,挤得湖中水巨潮翻滚,席卷进村庄之中,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电光火石间,傅春柳右手猛然一抬,平地升起几棵高树,枝干纠缠着盘踞在潮水涌进去的入口,阻挡了大部分猛冲的黑潮。
老人们狂喜:“媸女娘娘显灵了,娘娘果真不会丢弃我们!”
傅春柳喉头呛起一口腥甜,没来得及咽下去,殷红的血顺着唇缝溢了出来。
灵力贸然分散出去,法阵光芒瞬间暗淡,黑气借势猛地一击,撞碎了禁锢自己的咒文。
那黑气逐渐幻化为实体,施施然落在了石头山上,翘起小小的二郎腿。
红胎记覆盖半张婴儿脸,她明明就是个孩子,眼睛却露着幽幽绿光,脸上又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
“有两下子吗,凶婆娘!”
“可惜,我玩够啦!”
童声一点也不清脆,反倒混着许许多多的婴孩的声音,诡谲刺耳。
傅春柳垂眸,抹掉唇边的血迹,如今她弱的不像话,仅仅这点消耗,都能受到反噬。
“你不想转世投胎吗?”
“不要不要!”阿依朵厉声嘶吼:“做人有什么好!哪里有做鬼逍遥?”
傅春柳淡道:“可你再也不会长大了,只能是三岁的样子,见不了外面的世界,只是走出河底,都损耗了大半修为。”
阿依朵咯咯笑开怀:“怎么不能?我要淹了栖凤寨,等到媸水漫出山谷,我就能出去啦!”
“那之后呢?你不是人,无法正常行走于世间。
栖凤寨淹没以后,没有人举行祭祀,你依仗的怨气不过是那些被坑害的孩童,力量自然会有用尽的一天。
届时魂魄消散,再不能转世,他们愿意继续作为你的养分吗?他们不想投胎成人吗?”
阿依朵身上的黑气浮动,跃跃欲试,冤魂试探的冒出头来,被她恶狠狠的压下去。
“哼,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村子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早都该死了!”
话落讥诮的抬起下巴:“你看,他们如今,可都没觉得是你救的命。”
被树枝截断的黑水愈发猛烈,明明为他们争取足够的时间逃跑,这群老人感激涕零的跪拜着始作俑者,高声呼喊使女降临。
祭祀仪式的歌谣再度响起,年迈而疯狂的歌声激昂宣泄着对神的敬意,坐在石堆上的阿依朵笑的放肆无比。
“哈哈哈,媸水忠诚的信徒们,娘娘来救你啦!”
黑水冲垮最后一层阻碍,傅春柳来不及阻挡,方才古老沙哑的歌谣一瞬间被卷进洪河之中,翻涌着灌进整个村庄。
看不清他们最后的表情是何模样,便被吞进黑潮之中。夜幕降临,月色不见踪影,腥湿的风搅动雨丝。
“你这样做……执念可消了吗?”
傅春柳看向她,长发黏在脸侧,她眸光乍亮,独身立在急风骤雨中,衣袍随着风浪鼓动,高挑的身姿御风悬于天与地之间。
没有听到回答,她垂眼将玉箫置在唇边。
一缕箫声萦绕,淡绿华光围绕在凌空奏乐的身影周边,曲调萧索古老,如临梦中,空灵悠扬,风雨随着乐声飘摇,不再肆虐。
月色拨云见雾淡淡倾泻,往生曲下,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阿依朵周身清光普照,黑气幻化为一道道实体,百年来含冤而死的女童脱离了她的怨气,逐渐长出形貌,飞散在空中。
阿依朵愣愣的看着自己的黑雾逐渐退去,露出细白的小胳膊,天上圆月高照,一如往昔。
只是此刻,圆月中间多了一个持箫的人,低垂羽睫,乌发纷飞,漠然吹奏的神情宛如九天神邸。
“为什么……”阿依朵喃喃道。
青光大盛,上百冤魂超度所需要的灵力远超她的能力,如今是耗着精气在支撑。
双目渗出血泪,紧接着是两耳,再然后是鼻腔,七窍见红,她依旧镇静自若的吹奏。
“小矢!”
立在山坡的陈娘子望见天生异象,吓得方寸大乱,待看见绕着青光的灵体飞向她,几乎惊的脱口而出。
小矢依稀能看得出来模样,被陈娘子一叫,欢快的绕着她飞了两圈,陈娘子伸出手,只捞了一掌雨水。
她哭哀道:“你要走了吗?”
厚重的云层让月光漏出一道缝隙,所有的魂魄朝着那处光飞去,小矢魂魄的头轻轻撞了下陈娘子额头,在她的哭声中摇摇摆摆地飞走了。
往生曲毕,魂归奈何。
傅春柳停下箫声,心肺都要炸裂开来,眼前已经被血渍模糊了视线。
阿依朵灵体片片碎裂,她也没有挣动,没有不甘,只是像最初那个婴儿看着父亲一般,不解的盯着她。
雨水洗去一切尘埃,傅春柳抬起袖子擦掉脸上脏污,双目如同黑夜中飘摇的灯火。
上神无耳,天地无目。
世道不渡你,我来渡你。
云雾消散,天上星辰映在脚下湖面。
媸水波涛渐息,沉重黏腻的黑也随风而散,只留下清浅的余波,昭示着风暴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