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夜里无灯,阴风阵阵。
凄惶府将要开门。
傅春柳蛰伏在长街暗处,更夫夜巡敲着锣,街上空无一人,家家门户紧闭。
长箫玉带,青衣黑发如同远山泼墨,夜风冷气顺着发梢飘荡,衬得她眉目也凉薄三分。
今夜她欲再探一次府君府邸,那树林里究竟什么名堂,一个大活人怎可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子时已过,街上忽然散出浓重的雾气,街道上或远或近,皆是看不清的事物。
此处紧邻东引泉,是离凄惶府最近的入口。
她自阴影中迈出,雾气仿佛要将人吞噬殆尽,浓浓的烟雾从四周裹挟住她的身体,傅春柳闭上双目。
体感察觉周围阴气更重几分,才缓缓睁开眼睛。
凄惶府的“门”通往各处,有时会降临在热闹的鬼市,有时亦会被扔在荒郊野外。
独独这次,停在遍布梨花的庭院前。
傅春柳勾了勾唇,“看来,比起我见府君,府君想见我之心更为迫切呢。”
大门上的兽首似乎听得懂人话,闪烁着幽光的眼睛突然紧闭,兽首潜回门中咯吱咯吱转动,大门随之缓缓敞开。
傅春柳好整以暇,难得走了次正门,边走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前院宴席早已撤了下去,如今只剩光秃秃的门庭,主人也无心打理,任由它草长莺飞。
正厅穿过,一路无人把手,傅春柳直奔那片树林,依凭着记忆中的足迹,沿着路寻找。
小路上树木矮的紧密,风吹一阵沙沙作响,更显得此处阴森。
脚下是松软潮湿的泥土,她下意识张望四周,发现并没有谢桐歌所说的百余鬼尸。
“在找什么?”
模糊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转过头,树林小路尽头,立着个提灯的人影。
长袍曳地,头发松散的扎着,乍一看只是个文弱的读书人。
可惜他的眼珠毫无光泽,甚至动也不动,直直的看着,神情僵硬。
她讥讽道:“府君大人当真容姿端庄,一日未见,又换了身新衣服?”
‘新衣服’自然不是寻常衣物,这张脸同那天的不同,想来又是从哪里生剥下来的人皮。
他语气不改,古井无波:“你不必讥讽我,这些,不过是物尽其用的养料。”
“养料?”
“凡人被喜婆鬼抽走神魂,剩下的躯壳自然成为我的养料,任凭处置。”他说的轻松,眼皮垂下注视着脚下土地,淡声道:“就连你脚下的一草一木,也是我的化身,恰好昨日刚刚吸收一批,不然被你们打出的伤,还不足以这么快痊愈。”
傅春柳:“那些鬼的尸体,被你吸收掉了?”
府君:“人死为鬼,鬼死为魙,我好生替他们料理后事,免得化为魙后毫无神志到处作乱,也算功德一件。”
这妖鬼滥杀无辜,还满口仁义功德。
风吹的灯笼摇晃,他伸出袖子挡了一下,虽有些不自然,但整体看上去,还是个正常人,也不知他模仿人类多少时日了,竟能学得惟妙惟肖。
可再怎么像,也始终是个漠视生命的精怪而已。
她转而道:“可若我猜的不错,满府野鬼成魙,应该是你的手笔?”
“那又如何。”
鬼以怨念为媒介存于世间,修道之人超度,度的不过是未了的残念,府君似乎有调用怨气之能,一瞬间抽走所有鬼的怨念,迫使众鬼媒介崩溃,消散成魙。
可又是谁,解决了这些发狂的魙呢?
难道是哑奴自己?
这个想法属实太过荒唐,但急于求证,眼下也顾不得太多,她开门见山:“我来,是有件事情想要了解。”
府君:“我亦是如此。”
“既然这么巧,那我们不如公平交易,你说你知道的,我说我知道的。”
他貌似在思忖交易的可行性,静默瞬息,最终点点头。“好。”
傅春柳:“在此处除了鬼,有没有见到人的尸体?”
他摇头:“如果有人被吸收成养料,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感知到,但是并没有,昨日只有魙的尸体。”
傅春柳心下一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她直觉哑奴还活着,但可能遭遇了其他的事情。
她又问道:“道尊剑诛荒妖,借灵千年致使天地灵气稀薄,凡是有灵智的飞禽走兽,任凭如何修炼都难以成精,而你甚至没有灵智,只是一截木头,怎么可能修成人形?”
烛影飘摇昏黄,打在他惨白的脸上,府君迟缓抬起眼:“这个,我不能回答你。”
傅春柳指腹搭在长箫上,表情变得模棱两可:“那好吧。”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想知道……宁宁她还好吗?”
“她?当然精神的很,今日一早还同她爹大吵一架。”
府君疑惑:“吵架?为什么?”
傅春柳淡笑:“这个,我也不能回答你。”
反应过来自己被摆了一道,他眉目下压,看上去很不满,但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