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他没机会迈出第二步。
无花垂下头,脚下的枝干刺破皮肉靴底,紧紧粘连住土地,迫使他在门内生根。
即便咬着牙扯开,下一步根茎不依不饶的缠上脚掌。
“啊……啊啊啊!”他尖叫着趴在地上,上半身倒在门外,黑漆漆的街道上,只余他自己不甘心的回声。
“为什么……为什么!”
宁宁背着手,像只轻盈的蝴蝶足尖点地,温温柔柔的俯身。
“我早就说啦,你不能出去。”言语间带着惋惜:“你偏不信,非要这样才肯听话,白白浪费这张人皮。”
从腰腹往下,凡是接触到地面的皮肤,俱是生出根茎,牢牢将他固定在这片土。
他含混重复着为什么,毫无变化的五官竟然在焦急中露出崩溃的表情。
宁宁捧着他的脸,惊奇道:“无花,你刚刚有表情了,跟人一模一样!”
此时心如死灰,什么都听不进去,还在喃喃自语为什么,宁宁笑意渐失,没了耐心。
“你就这么想出去吗?”
听到这话,无花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看向她。
宁宁:“那就走吧,希望你不会后悔。”
她缓缓上前,眼中全然是对死物的蔑视冷漠,掰住他的肩膀,令他能够直起身子。
“我,我真的可以……”他怯懦道。
宁宁凑近:“当然可以,只不过,要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话音未落,胸口一股凉意袭上,甚至能感觉到有风穿过。他疑惑的低头,只见方才逗弄池鱼的手,没进胸膛中扼住物什狠狠一扯。
发着黑光的石头,从他身体里被拽了出去。
很奇怪,他应该是痛的,然而分毫感受不到,就连那凉嗖嗖的感觉都在逐渐消失。
“你可以走了。”
她握着石头,满脸可惜的摆摆手。
宁宁似乎对他很失望,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刹,痛觉又恢复大半,在心口突突的跳动。
连在地上的枝条,被施力他撕开,无花走到门口,又回头望向里面,宁宁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无花失落的低垂下头。
宁宁生他的气。
可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去买她的嫁衣,如果他拿着衣服回来,宁宁会不会原谅他了呢?
思及她灿烂明媚的笑容,无花坚定的迈出步伐,向尽头的光源跑去。
梨花水榭与鬼市相隔甚远,脚程若快,也要小半个时辰,他身无法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不知哪里来的韧劲,竟真叫他找到了地方。
鬼市集通宵达旦,午夜乃是阴气最盛之时,上街的鬼也要比平常多出许多。
见到这半人半妖的家伙,身上的皮肤残破,露出树木脉络,纷纷侧目而视。
他浑然不觉自己哪里与众不同,扯住过往的鬼,僵硬道:“哪里有,嫁衣?”
那鬼不知所措,磕磕巴巴的回答:“喜,喜婆鬼那或许有……”
“在哪里?”
小鬼指了个方向,无花道声谢谢,拖着越来越僵硬的肢体去找喜婆鬼的住处。
自从那块石头被拿出体内,他的身体像是漏水的木桶,一经颠簸,生命源源不断的泄了一路。
走到这,他的身体一经麻痹大半,上肢早就动弹不得,只能勉励依靠这双腿支撑。
这般情形下,还未等他找到喜婆鬼,自己竟然先露出原型。
书生俊秀的人皮斑驳不堪,木枝撑开缝隙长出树枝树干,转眼间,凄凉荒芜的道路上多了一棵形状怪异的树。
定睛一瞧,还能看见树上印着的人脸。
天幕中隐藏起来的明月悄然探出头,云雾缓缓流动,露出大片月光。
这条路总算不那么黑,只是可怜无花,再也没有了声息,完完全全变为毫无灵智的树木。
轻快小调从巷子末尾悠悠回荡。
歌声诡异空灵,少女踏着黑夜星子,身着白罗裙,奇怪的是,她打着一把白纸伞。
眨眼间,人影已然从巷子闪到近前。
她抚摸着树上的人脸,轻叹息:“可惜了这件‘衣服’,我可是挑了好久。”
天空滚过几声闷雷,也许她未卜先知,一滴雨水落在那张脸上,像是树的泪水。
紧接着,雨丝细密打湿干燥的土地,白纸伞被敲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处处弥漫着夜雨的潮气。
树木被雨水洗涤彻彻底底,冲散了那张人脸面具,只剩下光裸着的枯槁树皮。
“回家吧?”
她如是征询道。
沉默的树木给不了任何回应,她也没打算听,伸出手,将那块刻着咒文的黑石头又一次摁进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