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瞬间，他的身体中忽然暴长出无数形态各异的触手，也掺杂着一些不知名妖怪的肢体，看起来怪异无比。那些触手不断挥舞，将铺了满地的黑泥翻动着卷起来，似乎在尝试着全部吞噬下去。而那些黑泥却沸腾得更厉害了，内里隐隐有物蠕动，一点一点漫上奈落的身体，似乎想要反过来将他彻底地包裹、污染。

肢体蠕动撕扯、液体翻腾鼓动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因为双方谁都不是人类，因此那幅战斗的场景看着既激烈又诡异，全然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方式。奈落此刻虽然上半身仍然勉强保持着人类的形态，但已经完全看不出平时那副优雅雍容的模样，脸色惨白得发青，眼眸却又鲜红无比，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神情异常可怖。

不过他这副非人的样子并没有吓退在场其他人，杀生丸停在原地，沉默地关注着双方的战况，虽然脸上殊无表情，但熟悉他的人从那副浑身紧绷的姿态中就能看出他现在内心必定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三个小姑娘从杀生丸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因为之前亲眼目睹过那种肉团怪物，因此奈落的模样也并不能叫她们感到多惊奇，只不过苦恼于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永远试探着问道：“奈落他……能行吗？”

杀生丸沉默了一阵，才淡淡地说道：“能行。”

“父亲大人对奈落真有信心。”

杀生丸又沉默了一阵：“……他是我见过的最能吃的妖怪了。”

“……”呃，这算赞美吗？

正如回应杀生丸的判断一样，战况很快有了转机，黑泥虽然不断鼓涨溢出，但那些触手反应更快，真的一点一点将黑泥包裹了起来。直到最后，视野中唯一的一抹黑色痕迹也终于被形如巨蛇的触手张开嘴彻底吞掉，似乎奈落确实取得了胜利。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杀生丸也似乎放松了几分，正要迎上前，但忽然发现奈落神情不对。那双形状优美的眉毛猛然皱起，额头沁出细汗，脸颊的肌肉也跟着绷紧，显然是一副正死死咬着牙，忍耐着巨大痛苦的模样。杀生丸知道奈落一向很能忍痛，以往在战斗中，就算是身体被劈得支离破碎、完全看不出原样，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承担下来，甚至还继续与敌人谈笑风生，看起来满不在乎，以至于杀生丸一度怀疑那个家伙是否根本就没有痛觉。

但眼下就连奈落也难以承受住的痛苦……

他心里一紧，就见那根巨蛇似的触手像是遇到了什么腐蚀性极强的东西，干枯坏死的黑色从内里透过表面弥漫出来，随后整根触手融化成浓稠的黑色液体，再一滩一滩地流到地上。这还没完，那些黑色又迅速地往上蔓延，一路沾染上了其它的触手。

奈落也意识到不对，连忙竖起几道骨刺，挥动着想要将变黑的触手全都切掉，可那些黑色蔓延得太快，他才刚切断几根，就已经有一大片又被污染了。杀生丸跃上前去想要帮忙，忽然从旁扫来一道巨大的黑影，攻势十分凌厉，他敏捷地往后跃开，惊讶地发现那竟也是奈落的骨刺。

“奈落！你——”

奈落听到声音回头，像是才刚刚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盯着那根在半空中斜斜挥了个圈子、再次袭向杀生丸的骨刺，先微微一怔，随即喊出声来：“快躲开——”

受到那些黑泥的影响，他的身体竟然失控了！

他本身就是由无数充盈着恶意的妖怪互相结合而形成的，因为强盗鬼蜘蛛所遗留下的强烈执念，才能够将那些妖怪混杂而矛盾的意志全部压制下去，形成“奈落”这个意识。但现在因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下子吸收了太多的负面能量，使得那些原本被压制得几近消失的妖怪意识全都被唤醒，竟然争先恐后地开始造反，有的只是单纯打算逃走，但也有的想要争夺身体的操控权，于是那些触手根本不顾即将被黑泥从内侵蚀融化的危险，只是不断不分敌我地互相攻击。杀生丸靠得最近，也率先成为被攻击的目标之一。

不过这种昏头昏脑的胡乱袭击并不能对大妖造成威胁，杀生丸更加担心的是，由于奈落失控，无法进行自我切割，那些黑泥在他体内也蔓延得更快了！他一路左冲右突，避开一道又一道的袭击，努力将被污染的部分全都劈断，期间滴落的黑色液体淋上衣袖，将雪白的布料融出大大小小的焦糊状坑洞。他的手臂、肩膀和脸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一些，瞬间青烟冒起，腐蚀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很快地，杀生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杀生丸了，他的模样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狼狈，身上的血迹和污渍越来越多，一条腿因为受伤，动作也变得略微迟钝。但尽管如此，他却依旧执着地往前突进，一边与那些失控的触手战斗，一边想要靠近奈落。

而现在的奈落看起来跟杀生丸同样狼狈，中间他曾经一度试图脱离自己的身体，以灵体的姿态逃走，但这次那些妖怪的意志却压制住了他，拽着他不让离开。之前被吞下的黑泥疯狂反噬，眼看着身体中几乎全部的妖怪部分都被污染了，一边被融化一边还在执着地互相攻击，而黑色即将蔓延到脆弱的人类部分——

真的要死在这儿了吗？

他脑中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但过了片刻，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腰上传来布料的触感。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猛地拥进怀里。随后奈落闻到熟悉的仿佛清冷月光混着兽类皮毛的气味，低下头，看到杀生丸抱着自己的双手变成了黑色。

“你……”

面前的大妖仿佛一如往常，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不过盯着自己的金色双眸却十分柔和。

“你放开我！快点放开我！”奈落一下子慌起来，仿佛让杀生丸替他承受伤害这种事，比让他本人亲自去死还要糟糕，“就算是你，也无法抵御这种侵蚀！现在放开，还有机会能——”

然而杀生丸一点都不为所动，抱住他的手也没有放松，黑色的污染便由奈落转移到他的身上，沿着手臂一点点往上蔓延，不过由于他只是接触而并非吃下去，被侵蚀的速度要慢得多。

“我不放。”杀生丸说，“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被这种东西打败。”

奈落微微怔住，耳边响起叹息般的一声：“奈落，你很强啊。”

那是杀生丸的声音，可又好像不是。

很熟悉，但一时竟想不起来。

奈落忽然睁大眼睛，目光略过杀生丸，看向某个不知名的方向：“……你听到了吗？”

杀生丸有些奇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