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疏眠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也没让云决明觉得有多好受。
“而且,喜欢上艾登以后,你比以前开朗了不少——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比我还要不近人情,还要冷漠厌世。这一段感情能让你走出那种自闭孤僻的状态,不是挺好的吗?”大概是觉得自己先前的言行有点过分,艾莉语气软了下来,话也比平时多了一倍,似乎想要稍稍抚慰一下他的心情,“不是每段暗恋都能给人带来这么正面的影响的。”
云决明仍然拒绝回应。
艾莉走到客厅,开门把洛克希放了进来。趁她离开了,云决明忍着屁股的疼痛,坐回椅子上,装出一副自己忙于写作业的样子,免得要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他的眼角余光瞥见走回来的艾莉正悄悄打量他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她突然从丢在沙发上的书包里抽出了柯特·巴托及安妮·巴托的《犯罪行为侧写》,放在他手旁。
“我看完了你上次给我的那本书。”
云决明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实际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见他没吭声,艾莉又接着说下去了。
“你不是说,等我看完以后,你就要跟我解释你做的那些侧写吗?离艾登的比赛开始还有一会,我想听听。”
“我有作业要写,艾莉。”
“是谁刚才说自己对心理学很有兴趣来着?”一看他开口了,她的语气又恢复了惯常的张扬,“你想要别人相信你是因为兴趣才帮我哥做这些事情,至少要身体力行地实践自己的话吧?”
无奈收回自己放在键盘上的手,云决明转过身,“你真的想听?”他确认道,眼神上下打量着艾莉,确定这不是她出于愧疚才使出的招数。
“你们还要仰仗我做程序来为你们筛选受害者呢,”艾莉说,“要是我连受害者侧写都不清楚,我要怎么写?再说了,这是我父亲的案件,我当然想听。”
“那我们就从最基础的几个方面来谈。”
云决明说着,点开了电脑上的文档,将屏幕转向艾莉,“这是你父亲最基本的信息,他死的时候是三十七岁,男性,二分之一中国血统,二分之一外国血统,外貌上,他有一头黑发,五官偏亚裔,灰色眼睛,身高一米八七,体重一百七十斤,家境优渥,属于低风险人群——根据这些基本信息,我就可以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凶手在下手以前,一定观察了你的父亲很久,这不是随机作案,他是有选择地挑选了你的父亲作为他的猎物。”
“为什么?”艾莉不解地问道,“书上没有提到这些。”
“因为书本不是针对这桩案件写的,”云决明耐心地解释道,“学到知识是一回事,把知识应用在现实生活中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在书本上读到了‘有组织犯罪’和‘无组织犯罪’之间的区别,对吗?”
艾莉很快翻到那一页,“有组织罪犯通常对他们要如何施行犯罪有一个清晰,明确的计划,”她读的是云决明留在书本上的笔记,“这个计划通常比较复杂,涉及到与被害人交谈,诱骗,甚至是发展一段关系,证明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罪犯通常都具备基本的社交能力,甚至可能非常擅长与人交际。同时,罪犯也会有计划地挑选自己犯罪的手法,时间,以及地点,以便最大程度地达到他的目的。相反,无组织罪犯缺乏控制力,在实施犯罪以前,他们往往就已经先显露了不正常的精神状态,或者是暴力的前兆行为,由于无组织罪犯通常是冲动犯罪,他们的作案充满了随机和不可预测性,但同时,他们也很难抹掉自己留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往往是警察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却苦于无组织罪犯行为的难以预料,很难锁定嫌疑人并将其抓住。”
“这段话只是告诉你这两种犯罪的区别,让我告诉你怎么正确地把它们应用在这个案子上,”云决明说,声音不自觉因为兴奋而提高了,“首先,低风险人群之所以叫做低风险人群,就是因为他们日常生活中遭遇这类谋杀的概率很低。我们可以假设,这个无组织罪犯出现在了停车场,他不管那儿有没有监控摄像头,也不管开来的是自己的车子,一不小心就可能会遭到追踪,假设现在他出于某种原因认为自己必须要杀人,而他此时瞧见了你的父亲——一个一米八七,体重一百七十斤的成年男性,你觉得他选择你的父亲的可能性有多少?”
“很低。”艾莉小声说,云决明注意到他提起那个停车场时,她的脸色古怪地扭曲了一下,两只手紧紧交握着。但他正说在兴头上,没有多想。
“没错。即便我们假设这位无组织罪犯患有精神分裂症,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叫他一定要把眼前这个牛高马大,健壮有力的男人沙子,他的袭击能成功的概率也很小,而且他一定是从背后突袭的——但是根据法医报告,你父亲遭受的第一下攻击是在喉结下方,也就是说,他是正对凶手时遭到了袭击。这也是为什么警察认定肯尼就是凶手的其中一个原因,他们认为你的父亲因为与肯尼认识,放松了警惕,结果被对方趁机刺杀。
“肯尼是无辜的,但我认为警察的这个思路没错,如果凶手是个有组织罪犯,观察了你的父亲很久,他就能叫出你父亲的名字,然后在他以为是熟人与自己打招呼,无防备转过身时突然发起袭击。甚至可以说,他是有意挑选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作案的。”
“然后呢?”艾莉问,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正常。
“确定了这一点,就要明确一点,凶手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则选中了你的父亲——他是一个非常不同寻常的选择,所以我最先从他的族裔和身份下手,再逐渐拓展向他的人生经历。在这方面,艾登跟我走了一条不同的道路,他想要通过找出受害者之间的联系来找出凶手。这是很经典,也非常典型的警探破案手法,我猜他是在联邦调查局实习的时候学到的。但他尝试了两年,都没有任何进展,所以我打算采取完全不同的方式。艾登的犯罪心理学老师,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给了我很多有用的建议。
“比方说,我假设凶手选中你父亲的缘故是因为他是白人与亚裔的后代,这个人是个极端种族主义者,他痛恨你父亲这种代表血统背叛的存在,你的程序就会自动从数据中找出从1960年开始,失踪或去世的白人混血后代,然后在这份新选中的数据中再进行筛查——比如说,他们的死亡或失踪日期都集中在什么时候?最后活着出现的地点在哪?经济状况如何?有多少是低风险人群,有多少是高风险人群,等等。重合率越高的人,就越有可能是同一件案件的受害者。”
“这么做,你也有可能每一次都会得到一批几乎不重合的数据,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会的。”云决明坚定地回答,“就像我说的,你的父亲是个非同寻常的选择,也就是说,凶手一定是看中了他身上多个特征,才会最终选中他。这种特殊而且明确的喜好一定会留下痕迹,他也许狡猾无比,手段残忍,有一定反侦察的意识,才得以在约州蛰伏这么多年却从未被警察抓住——但有一点是他无法遮掩的,也是任何一个有组织罪犯都难以遮掩的,那就是他自身的欲望,必须通过杀人才能满足的欲望。”
艾莉微微张开了嘴,欲言又止,脸上现出一种奇特的混合着茫然与急切的神情,有点像一个急于在口袋里找到吸入剂的哮喘病人。云决明刚想问她想到了什么,身后被刻意调低声音的电视突然爆发出一阵激昂的音乐,把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艾登的比赛开始了,”逮着了这个机会,艾莉匆匆跳下椅子,仿佛极力想逃离什么,“来,洛克希,来,我们一起看。”
云决明没有强迫她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得出自己一番话挑起了对方某些不甚愉快的回忆——很有可能就是导致她开始自残的源头之一,因此只是把果汁端到了客厅,坐在沙发的另一头,默不作声地听着主持人富有激情的开场白。
“你今天是特意过来公寓陪我一块看艾登的比赛直播的吗?”U大校队出场以后,有好几个镜头切给了正发出排山倒海欢呼的观众席,一瞥间,云决明在专门给亲属预留的座位席上瞧见艾登爷爷奶奶及母亲的身影一晃而过。这个想法霎时闪现在他脑海里,云决明禁不住开口了。
“别废话,”艾莉一哼,“专心看球赛——我告诉你,要是艾登回来以后,你说不上来他今天在赛场上有多少个高光时刻,或者没法用栩栩如生的语气把它们统统描绘出来,就等着听他埋怨吧。我可是有过来人经验的。”
她这番话,和直接承认也没什么区别了。“没关系,”云决明笑了,“我已经设置好将节目录下来了,大不了我就再看一遍。”
“也就只有你这种对傻瓜痴心不改的人干得出这种事了。”
就在这时,云决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赶紧站起身,想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关掉,艾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她没好气地开口了,“你不仔细看,等会艾登比赛完回来提问你,我可不会替你解难——”
“是黎疏眠。”云决明轻声说,这句话让艾莉立刻安静了下来。
“喂?”他接听了来电。
“看北美吐槽君的微博,云决明,就现在。”
黎疏眠焦急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