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名声是个轻浮的女人,她随时都会背叛你的真心。转瞬间,球队,学校,过去那些在体育场里为我欢呼的观众,走得一干二净,也带走了我名片上的每一个字。如今我呈现给世界的就是一片白纸,任由人们肆意抹黑涂画。”
他们仍然对视着,视线胶着得即便用钻石刀也无法切割,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估计早就有成千上万的观众在荧幕外尖叫“亲上去”。
但云决明不能。
即便在这一刻,艾登最脆弱,也最无助的一刻,他不会拒绝自己,但之后又待如何?一个交过二十七任女朋友,钱包里随时备着一个避孕套的男人会这样奇迹般地就变成了gay?
主动亲吻固然需要极大的勇气。
但悬崖勒马,永远不越雷池一步,据守作为朋友的本分,需要更大的勇气。
云决明有这个胆量。
可随着视线一分一秒逐渐绵长,胆量也在逐渐消退。
“所以,后来,我慢慢说服自己,这样也未尝不可。没了这些头衔,名誉,我平生第一次得以决定我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而不是别人如何希望我能成为一个符合他们期望和想象的风云人物。而且,我也能更懂得珍视生活中那些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人,疏眠,艾莉,我的家人,还有——”
就一下。
轻轻的一下。
像飞蛾拂过一般。
快得他即便此刻醒着,也不会拒绝。
“你。”
“我?”在轰隆疾速的心跳声中,云决明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艾登的手反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
“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为我做的一切,Ming,我都看在眼里,而且我永远不会忘记。”
爱一个人,意味着你永远不必对我说谢谢。
云决明多想这么说,同时在结尾附上一个短暂的吻,
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艾登就会在这之后紧紧地抓住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热烈,激烈地回吻着他。那之后发生的事情,除非这是一部由HBO投资的剧集,才有可能在电视上放出来。
但这不是电视剧,这是现实,它的成分是99.99%的无奈,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甜蜜。
正因为如此,人们才需要不现实,也不苦涩的作品与影视来为自己补充糖分,自欺欺人。
“不客气,艾登。”他像个哥们一样,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握成拳头,轻轻碰了碰艾登的指节,“这是朋友之间应该为彼此做的。”
“朋友之间?”
“对,我们是好兄弟嘛。”
艾登仍然没有移开目光,但云决明的勇气已经耗尽了。
“我有点困了,艾登,我先回去休息了——知道你一点也不为明天的事紧张,我就放心了。”
他故作镇定地爬起来,一副不紧不慢,只是有点困倦的模样。艾登从床上撑起半边身子,“Ming,”他犹豫地喊道,“我希望你知道,我没有把你这段时间为我做的事情视为理所当然的,如果我的语气让你这么觉得了——”
“没有这回事,艾登,我只是真的困了。你知道我平时很早就休息了——况且,刚才听着你在那慢吞吞地说话,我都快睡着了,我可不想你认真地跟我倾诉了半天,结果发现我已经睡熟了。”
躲藏在黑暗中的下半身慌乱间连拖鞋都穿反了,上半身倒是还俨然不动,甚至回头冲艾登安抚地笑了笑。
“而且,明天的会议也需要你养好精神,以最佳的状态面对那些难缠的校董,不是吗?”
“你真的困了?”艾登不安地上下打量着他,云决明的双眼简直就像是个越狱犯人躲避探照灯一样躲避着他的目光。
“我真的困了。”他说着,装作自己要打一个大大的哈欠,“是真的,我说话这会都可能会睡着,我从来没熬的这么晚——都凌晨三点了。”
“那好吧,”艾登仍然有点半信半疑的,“你确定……你没有因为我的言行不高兴?”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云决明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我只是以为——我是说——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导致我一直没能好好跟你道谢,我以为你觉得我就这么随便说两句,让你这段时间的努力受到轻视了。”艾登眼神也闪烁了两秒,“我只是想确保我们没在这一点上产生什么误会。”
云决明总觉得艾登适才想问的不是这件事,但这又确实是个合理得让人找不出破绽的理由。
“你不必担心这一点,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对待朋友。”云决明强调了朋友两个字——主要是强调给自己听的,“晚安,艾登。”
“晚安,Ming。”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但愿如此,Ming,做个好梦。”
“我会的。”
回到房间后,云决明和衣在床边坐了下来。
适才发生的一切,跪在黑暗中的自己,落在指尖上的颤抖吻,还有躺在艾登身边时轻声的交谈和若有若无的接触,都融合交杂在一起,甜蜜地在头脑中叩出巨大而充盈的回响。云决明就像一座由冰开凿而出的塑像,一动不动,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仿佛这种静止已经到达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只有与艾登有关的一切在眼前缓缓流淌,任何一点微小的动作都会破坏这种美好的回味。
他深邃的目光,永恒不变地注视着自己。
就像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又即将要消失的事物一样。
在短短的弹指一挥间,或者是由许多个刹那组成的瞬间,云决明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失去了呼吸,仅凭着那道永远刻在记忆中的视线就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呼不吸地活下去。微笑一直没从他的脸上褪去,直至同样的一个日光泛白的清晨到来,斜影在床脚拉出一道工整的光泽,一切看上去与三个星期前的那个早晨别无二致,闹钟也准时在六点响起——
怀着满心的苦涩,云决明僵硬地站起身,就像那战战兢兢地跪在神殿中的贫苦百姓终于被宣告上前,得以瞥见纺车是如何昭示了艾登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