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很清楚,维尔兰德先生,拖延这场会议持续的时间是不可能改变董事会已经做出的决定的。”
“我确实不明白你说的话,卡维尔女士。”艾登彬彬有礼地回答道,“但不是因为我智力低下,理解能力不足。恰恰相反,我认为我读出了校董事会藏在决定里的潜台词——而这才是最让我不理解的地方。”
“艾登·维尔兰德,我觉得你大概不清楚,这一桌子的重要人士都抽空参加这场会议,关心你们这两个年轻人的未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我们都非常忙碌,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只要让一两位校董,田径部主席,教师及学生代表,还有校长来决定,就足够了。我们现在都齐聚一堂,就是为了让这个决定显得更公平一些——”
“那么,为什么教师和学生代表没有出现在这场会议上?”
“因为这是一次极为特殊的情况,”田径部主席,朱丽叶·赫尔曼女士说道,语气轻慢,她对任何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事物都是这么个语气,“U大建校这么多年以来,从来不曾遇到过这样棘手的状况——我们都一致同意,没有任何规章制度适用于这一次的情形,更何况,我们也不认为你们会希望有外人在场,毕竟,这次会议涉及到了许多近来发生的丑闻,既然学校还不打算将你们两个开除出去,我们觉得你们还是希望能稍稍保留一点名誉的。”
“不,我认为,你们才是想要保留名誉的那一个。”
——“如果他们不能把你指控为一个强煎犯,那他们到底能用什么理由把你从校橄榄球队里踢出去?”
这是Ming昨晚问他的问题。
那时候,其实艾登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他知道杰森的父亲非常希望杰森能继续留在橄榄球队里,自从他们两个被停赛以后,科尔·埃弗里就一直在四处找关系,买人情,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保住他儿子的运动生涯。但这场会议的召开,证明科尔·埃弗里已经败下阵来,同样不得不做出妥协。
他原本是不打算反抗的——因为那根本没用,能让科尔·埃弗里知难而退的,也就只能是十二个校董都联合起来,铁了心要把他和杰森从球队中赶走,好向外界营造一种秉公处理的假象——把犯了小错的兵卒揪出来杀鸡儆猴,让愤怒的民众为之狂欢,趁机把舆论热度从真正犯了大错的将领身上转移开来,是每个政客都懂得运用的技巧。
但艾登瞧见了Ming昨晚望向他的眼神。
那似乎不再是仅仅存在于脑海中的担忧,而是一种实际的重担,深重而不可抵御的痛苦,沉甸甸地压在Ming的胸口,让他难以呼吸,让五脏六腑向内坍缩,成为一颗小小的,被命运攥在手中的心,随时都有可能被挤压成一地血沫。艾登在那一刻确信,如果他不说点什么,不做点什么,就这么毫无怨言地接受了自己其实只是一块挡箭牌,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弃子,一个推到台前吸引目光的小丑的命运宣判,那么他对不起艾莉,对不起疏眠在这段时间为了洗清他嫌疑所做的一切,更对不起——
在黑暗中,默默为他黯然神伤的Ming。
“维尔兰德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田径部主席,赫尔曼女士的声音陡然尖利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把我和杰森从球队开除出去,原因是不言而喻的。”
艾登沉静地说道。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引起的丑闻给学校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实际上,你们忌惮是自从#我选择不再沉默运动发起以后,勇敢站出来讲述了自己曾被U大兄弟会成员性侵事实的那一百多位女性。”
“维尔兰德先生——”
“请不要打断我的话,卡维尔女士,”艾登冷冷地看着她,“我相信,在你们最终宣告结果以前,我和杰森都有机会为自己辩护,不是吗?”
“但你几分钟前还说自己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站在这儿,”范德普讥讽地笑了笑,“现在你又要为自己辩护了吗?”
“我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和我想要为自己辩护,并不冲突,范德普先生,”艾登说,“其实,这两者之间是有非常紧密的逻辑关系的。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不明白你们怎么会愚蠢地认为,一番看似非常合理,实际上根本站不住脚的指控,就能让我羞愧地承认根本没有犯过的错误,并且接受你们以此为依据做出的决定。但考虑到你们的孩子,甚至是你们自己——”艾登的目光停在范德普的脸上,“——都是,或曾经是ADP兄弟会的成员,那么,其实我为什么会站在这儿,一点也不难以理解。”
被艾登盯着,范德普的脸就像个飞速腐败的西红柿,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绿,不止是他,还有好几个校董的脸色也变了,其中一个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是被卡维尔女士用眼神制止了。
“想想看,范德索尔先生,如果人们发现了你的孙子牵扯进了这一次的性侵案,会有什么反应呢?我记得上周,你还信誓旦旦地对记者说,虽然你的孙子中有好几个都是ADP兄弟会的成员,但他们基本不参与任何兄弟会的事务,也绝不会干下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虽然我分明记得,夏季的时候兄弟会举行了好几场大型的派对,你的几个孙子不仅参加了,还是派对的策划人呢。”
范德索尔先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艾登,我们做出的这个决定已经得到了你爷爷的认同,之后,我们会给你找来最好的公关团队,把你塑造成一个无辜的受害人形象,并以此来挽回你的形象——别踩我的脚,范德普先生,我还在说话呢——虽然你以后是没有办法继续在橄榄球队中比赛了,但这件事对你的名誉的损害将会被缩到最小,甚至还有可能为你赢得不少好感呢——今天的会议就是走个过场而已。难道你的爷爷没有跟你说这件事吗?”
“不要把我和我的爷爷相提并论,”艾登眯起了眼睛,“我的爷爷是你们当中的一员,他自然会按照你们的规则来玩,但我不是。”
可是,不对啊。
他心中突然有了某种异样的感觉。
爷爷并不是循规蹈矩,会按照上流社会规矩来玩的人,否则他又怎能在那个保守的年代迎娶奶奶,甚至还战胜了家族施加在他身上的巨大压力,不仅保住了自己继承的那一部分家产,甚至还说服了曾祖父母接受一个非传统的亚裔儿媳。
是什么改变了他?
“艾登·维尔兰德,场面话也说够了,阴阳怪气的话也说够了,现在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现在到底想要怎么样?”卡维尔女士的眉毛已经在鼻子顶端挤出了一条科罗拉多大峡谷,神情严肃得就像这是她儿子的葬礼一般,“你别忘了,我们这场会议是要留下记录的。在你,或者范德索尔先生说出更多不可收拾的话以前,不如你干脆告诉我们,到底我们要开出怎样的条件,才能让你闭嘴,接受这个结果,并且之后再也不提起一句,由我们找来的公关团队收拾烂摊子?”
“我没有条件。”艾登寸步不让地与她对视着,“因为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你们的决定。如果我接受了所谓的‘条件’,那么我也成为了你们这个肮脏游戏中的一部分,等于我也默认了你们赖以生存的‘规则’是正确的。”
“你是一个维尔兰德,艾登,”范德普挑起眉毛,“你就是这个游戏的一部分,你逃不开的。”
“我不止是维尔兰德,我是祝家人,也是林家人,这就是我跟你们最大的不同,别把我与你们混为一谈,范德普。”
“Right,”范德普一下后仰靠在椅子上,冷冷地望着艾登,“我都差点忘了,你身上还流着肮脏,底下的——”
“够了,范德普先生,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进行这种无意义的口水仗的,”卡维尔女士发话了,“我再强调一遍,先生们,女士们,这场会议上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被摄影机记录下来了,这份记录是要交给NCAA,甚至会被泄露给一部分媒体的,希望你们都不要忘记这一点,剪辑并不是万能的——好了,艾登,你既然不愿意接受条件,那你打算怎么做?”
她的神色非常紧张,两只手神经质地紧紧抓住椅子,射往艾登的目光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开除我吧,如果那就是你们认为有用的做法。但别试图洗白我,别在我身上使用你们那些恶心的招数,目前为止,它们除了让我越发深陷泥潭,越发在罪名中举步维艰,难以自证以外,没有任何帮助。”
艾登轻声说。
“这一次,我成为了你们的挡箭牌,下一次,也许会是另一个无辜的人,但这一招迟早有山穷水尽的一天,没有什么秘密能永远藏在黑暗中,有你们这样费尽心思也要将罪行掩盖的人,就有无论如何也要将你们的罪恶曝光的人,而我相信,那一天很快就能到来。”
说完,艾登向角落里的那台摄影机清清楚楚地比了个中指。
便转身离开了这间富丽堂皇的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