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这时候牵着洛克希的艾莉和Ming走了进来,艾登立刻转身揽住了他,“跟你介绍一下,”他说道,“这是我的second cousin,瑞恩。瑞恩,这是我最好的朋友,Ming——不用伸手,瑞恩,Ming是中国人,他们不握手的。”
这句话当然不是真的,但是艾登知道瑞恩对中国见面习俗一无所知,不可能知道自己这么说只是为了保护不喜欢跟陌生人有肢体接触的Ming。瑞恩缓缓地把手收了回去,淡淡地露出了笑容,“你把你的中国好朋友带到了家人团聚的感恩节晚宴上?”
他语气中的轻慢即便用假笑也难以遮掩,洛克希耳朵一动,喉咙里发出了警告的呜呜声。
“你的狗怎么了?”瑞恩吓得后退了一步,“难道你没教它要对客人有礼貌吗?”
“噢,我当然教过。”艾登摸了摸挡在Ming身前的洛克希,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瑞恩,“但是洛克希保护欲非常强——罗纳威都这样,它们可以精准无误地察觉到人类情绪中的敌意,并且迅速做出反应。”
洛克希亲昵地舔了舔艾登的手,用鼻尖蹭着他的手心。瑞恩刚想开口,它又迅速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瑞恩,锋利雪白的犬齿从它微微掀开的嘴唇旁显露,瑞恩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还好,这时候客厅里的其他亲戚都发现了站在门厅里的艾登,艾莉,还有Ming,便纷纷起身过来打招呼。瑞恩可能又说了什么为自己辩解或者是指责洛克希的话,但艾登根本听不到,他已经被同时响起的七嘴八舌的问候淹没了。
花了很久,他才把Ming一一介绍给自己所有的亲戚。他看得出来他们或多或少都对自己家显而易见的“亲中国人倾向”颇有微词,只是表现得明显与否的问题。而且,不出他所料,每个亲戚都想打听一嘴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那个中国女留学生真的死了吗?她现在在哪?事情解决了吗?他以后还能回到橄榄球队吗?杰森因为嗑药被开除的事是真的吗,还是说他才是那个性侵了女留学生的人?他父亲打算出面解决这件事吗?
年轻的从兄弟姐妹们关心的是事情背后劲爆有汁的内幕,年纪与自己父母相仿的叔伯叔母们关心的则是这件事对家族声誉的影响有多少,艾登父亲创办的出版公司(这些亲戚们都持有股份)股价今后还会不会再一次因为这件事产生波动?爷爷从曾祖父母那儿继承的地产价值有没有被这些丑闻所连累?而他的祖姑母和叔祖父两个人则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数落了艾登一顿,说他如果愿意接受家族的帮助的话,这事情还没走到被报纸曝光那一步,就已经结束了。
亏得Ming和艾莉都跟在艾登的身边——虽说Ming的脸色因为人多有点苍白,但他没有出现生日派对上那么严重的反应——每次那些亲戚们试图抓住一个话题不放的时候,艾莉就会适时插嘴,指出还有哪个亲戚没有认识Ming,并以此为理由终结话题,好让艾登能脱身。实在无法金蝉脱壳的时候,艾莉就不得不留下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有时候,艾登也会选择让Ming来回答问题——在这种事情上他们的默契十足,Ming又是一个凭着肢体和表情就能揣测出别人心意的人,艾登根本不必用眼神示意,Ming就知道他想要自己做什么。Ming的寡言少语让他成为了完美的话题终结者,用来打发好奇又八卦的从兄弟姐妹们再好不过。“那个中国女留学生死了吗?”“不知道。”“她真的自杀了?我听网上的人说她真的自杀了。”“那你去问网友吧。”两句简单的话,就直接噎住了艾登的一个从妹,让她愣在那儿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我觉得我老了十岁,”等这场漫长的问候好不容易走到尾声,艾登,Ming,还有艾莉用不同的借口逃离了客厅,躲进了爷爷的桌球室。他一把栽倒在沙发上,头靠在先来一步的Ming肩上,痛苦揉着自己脸上因为假笑而僵硬的肌肉,“艾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多亲戚都来了?”
“我要是告诉你了,保证你会立刻买两张出国机票,和Ming不知道跑到世界哪个角落里快活去了。”只比他迟来一步的艾莉也在揉自己的脸,夸张地坐着各种嘴型放松自己的肌肉,她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你知道如果你今天不出席这场聚会会有什么后果,那几个手握股份的叔伯叔母肯定会觉得唐泽茹的丑闻还没结束,今后还会对公司的股价造成影响。爸爸去世以后,他们本来就想把他一手创立的公司独吞,全靠妈妈这么多年来经营有道,才保住了爸爸留下的遗产。你不能给他们质疑妈妈应对危机能力的把柄。”
“我觉得这就是他们特意赶来参加这场感恩节晚宴的原因——弄清楚这场丑闻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利益和金钱。你听见安德森叔伯的话了吗?他就差直接说出‘要不是你们家这么喜欢跟中国人打交道,也不会出这种事’这句话了。要不是因为怕让奶奶和妈妈下不来台面,我恐怕会当场与他吵起来。”
“冷静,艾登。”艾莉左右扭着自己的脖子,“想想妈妈和奶奶,她们这么多年都忍受过来了,我们只要再忍几个小时,便又有几年不必与他们打交道了。”
“还好今天你也来了,Ming。”艾登叹了一口气,伸出拳头与他碰了碰,“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撑下去——”
桌球室的门突然被拉开了,说时迟那时快,艾莉在同一瞬间,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挤进了艾登与Ming中间,把他们两个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两边避让了开来,艾登在一秒之后才来得及回头看看进门的是谁,发现是妈妈。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你们三个怎么躲在这?”她一手扶着门框,探询的视线扫视着他们三个。艾登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镇定自若,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地应付那些难缠又瞧不起她的亲戚们的,被他们摧残了一下午,妈妈看起来仍然神采奕奕,妆容一点都没花,仪容完美无缺,“迟到可不太好,艾登,艾莉,你们很清楚这一点。”
“我们这就过去,妈妈。”艾登应了一声,“只是得先去洗洗手。”
妈妈点了点头,便离开了。等高跟鞋哒哒的沉闷脚步声远去,艾莉才松了一口气,“你不用谢。”她瞪了艾登一眼,站了起身,抚了抚长裙上的褶皱,“在这个家里,你还是注意点好,别以为你还在自己的公寓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完,她也从半掩的房门离开了,只留下艾登不解地望着Ming。
“她在说什么呢?我没干什么啊——她是觉得妈妈听见了我们对那些亲戚评头论足的话吗?”
“我不知道。”Ming轻声回答,也站起了身。
尽管他离开的速度很快,但艾登还是捕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非常阴沉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