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候起,我就想跟朋友也来上一趟——不一定要买那么多吃的,也不一定要评价哪栋房屋装饰得最漂亮哪栋房屋最偷懒,我只是想体验她描述的那个短暂又具有魔力的时刻,和我最要好的朋友一起。”
他因为回忆而熠熠生辉的双眼点亮了这个灰蒙蒙的冬日午后,他笑得就像是一个九岁的将要与自己朋友去野营的男孩,那份未能在童年圆满的缺憾因为历时弥久而越发深厚——有些遗憾错过了便错过了,长大再买的机器人永远都不可能拥有小时候在商店里见到时拥有的那种吸引力;有些遗憾像一首未写完的诗,被埋进了时空胶囊,等待多年后的再度填补,艾登幸运地拥有了后者。
云决明觉得没人能拒绝这一刻的艾登,拒绝他的笑,拒绝他的话,拒绝他想要相信这个世界有天堂的渴望。
然而,在他也露出回应笑容的前一刻,由千百次想象重复描绘,栩栩如生的景象就像强硬插入电视节目的广告一样,遮蔽在了他的眼前,仿佛他现在与艾登多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透支将来的时间,一旦额度用完,艾登便会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中。多年以后,他的孩子可能会在iCloud里翻出那张艾登与自己的合照——两个对坐着,相互望着彼此的男孩,一个神情内敛,另一个则眉开眼笑,寒冷的二月在他们身后呼啸而过。“噢,那是我在大学时认识的一个朋友,”艾登会随口那么解释一句,“但我们现在已经不再来往了。”
不了,艾登,谢谢,我寒假时只想待在家好好休息。
但他错过了最佳的拒绝时机,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艾登便又开口了,“当然啦,在这之后还有元旦——我还没想好元旦到底要怎么过,也许我们在圣诞节前可以去别的地方玩,比如说费城,华盛顿,甚至是迈阿密,从寒冷中解放几天感觉也挺不错的,不是吗?这样,我们就能在纽约度过元旦,还能去时代广场一块跨年倒数。元旦过后,你的生日就到了,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大张旗鼓地庆祝——”
他这时候终于决定了自己要从哪个树篱先下手,便将灯串递给了云决明
“我——我不想去那些地方。”如果放任艾登继续说下去,他又会错失下一个拒绝的时机,云决明已经能感觉到他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在颤颤巍巍地发抖。
“那我们可以只去纽约——你曾经亲口告诉过我你想去大都会博物馆看看,还有自然历史博物馆,古根海姆博物馆……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明天就出发,只去三天,赶在圣诞节前回来,这样之后就没什么事,可以一直待在家里休息了,你觉得怎么样?”艾登一边问,一边将灯缆绕在叶子掉光的篱枝上,云决明的手时紧时松,慢慢将灯串放出。
“那我们应该叫上疏眠一块去。”云决明确实亲口说过他想去那几间博物馆看看,可他一时之间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推翻自己曾经的心愿——或者说他的大脑拒绝在这件事上开动脑筋,“我的意思是——呃,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一直没有办法把她约出去,一起逛博物馆听上去挺浪漫的,你也有正当的理由可以留下我和她两个人独处,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如果她没空的话,也许——呃,我们应该挑一个她有空的时间再去。”
“你想带上黎疏眠?”
艾登只轻微地皱了一下眉毛,神色马上就恢复了平静。云决明低头放出了一点灯缆,忽地觉得自己手下的电线在轻微颤抖。
“嗯,如果可以的话,追猎圣诞灯光的时候也把她叫上吧,甚至是艾莉——”
这样,即便祝阿姨真的怀疑自己也许对艾登有什么拿不上台面的情愫,至少她不会怀疑自己掰弯了艾登,他们两个已经成了出双入对,公然约会的情侣。
那么,也许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她会默许自己继续留在艾登身边,她不会把艾登从自己的生活中夺走。
艾登已经失去了双亲之一,云决明甘愿自己放手,从此消失在艾登的视野里,也不会强迫他与自己仅剩的母亲作对,这太不公平,也太令人痛苦,云决明舍不得让他受苦。
“是我什么地方没做好,让你不高兴了吗,Ming?因为你听上去似乎不愿意跟我一块单独做任何事情——”
“我只是觉得人越多越快乐。”云决明低声说道,视线牢牢地凝聚在慢慢从手中滑走的一个又一个灯泡上,每一个似乎都代表着一小段他与艾登相处的岁月,可能是某一道艾登发明的新菜肴,可能是某个他们联手打电子游戏对抗网友的夜晚,也可能是他辅导艾登统计学时的数个小时,这些可能只会成为艾登精彩人生中的一段插曲,但对云决明来说,不管他将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所有这些回忆构成了他如今身处世界的地基与支撑,这一点无论如何不会改变。“我对跟你单独相处没意见,一直都没意见,你怎么会那么想呢?”
“因为你——”
“你对我想追求黎疏眠这件事有意见吗?”云决明使出了杀手锏,他知道艾登极其避讳这一点,生怕自己会因为他而不敢主动追求会长。直到这一刻,他才有勇气抬起头来看着艾登,却只发现他已经转过身去了。灯串粗暴地被从云决明手上扯过去,他似乎已经不想继续小心翼翼地布置,也不想在乎疏密有致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打电话问问的。”
云决明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冷冷地从他后脑勺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