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亚·沃克并没有直接前往宽街的香料铺子,而是先绕道去了巴黎西郊的圣克卢森林工坊实验室。
晚秋的风吹在脸上,已带上几分寒冬的冷意。她双手环抱着手臂,沿着潺潺溪流漫步至树林深处,踏上铺满碎石的小径,穿过那片被她亲手种满药草与香料植物的园子。
果然,拐过弯,一眼便望见工坊实验室的烟囱正缓缓吐出缕缕黑烟。
“中午好,你今早几点到的?”艾米莉亚随口问道,并不意外地看着他埋头忙碌。
格雷诺正站在实验台前,专注地搅拌着一瓶浅琥珀色的液体,闻言只是微微抬头,随意答道:“日出前吧。”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目光依旧停留在瓶中缓缓旋转的药液上。
见他仍沉浸在实验中,艾米莉亚也不打扰,随意打了个招呼后便安静下来,走到她一贯休息的桌椅前,泡了一杯热茶,坐在一旁观察着格雷诺的动作。
过去几个月,他几乎算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了。
此刻,他左手稳稳端着玻璃量杯,目光平视,右手小心翼翼地用她改良过的滴管,缓缓滴加某种艾米莉亚未曾见过的溶液。
认真起来的格雷诺,少了平日里那股令人不适的疯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若是实验室的其他研究员在场,恐怕都会忍不住感慨:
撇开外貌与性别不谈,他与艾米莉亚做实验时的姿态,简直如出一辙。
随着每一滴溶液缓缓滴入,液体逐渐变得浓稠,最初的琥珀色开始发生微妙变化,先是染上了一抹深红,随即,又悄然泛起诡谲的紫意。
“快了......”他低语呢喃,微微侧头,指尖在瓶壁上轻轻摩挲。
再一滴落下,液体彻底变成深沉而粘稠的黑红色,宛若一颗新生的心脏正在瓶中缓缓跳动,散发着令人晕眩的香气。
它温柔而甜美,却藏着让灵魂战栗的侵略性。艾米莉亚盯着玻璃容器中那深不见底的色泽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送给你,血粟罪香。”
艾米莉亚的指尖沿着瓶身缓缓划过,恰巧碰到对方的冷冰冰的手指,同时,甜腻粘稠的香气透过冰冷的玻璃,猛地朝自己袭来。
她抬眸看向格雷诺,对方的目光紧锁着她,眼神痴迷狂热。
“油脂我还有些存货。”格雷诺轻笑,嗓音低哑,混杂着某种压抑的兴奋,“这就是我用脂吸法萃取出的罂粟等让人上瘾的气味。”
“你喜欢吗?”他低声问道,目光炽热,等待着她的回应。
艾米莉亚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侧过身,在空气中轻轻喷洒了一下香水,然后从那团弥漫的香雾中穿了过去。
细小的水滴落在她的肌肤与衣料,牢牢扒在了她的身上。
她缓缓走向格雷诺,经过他身旁时,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紊乱了一瞬。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我很满意。”
艾米莉亚忽然停下,转身靠近格雷诺。
他的气息炙热,扑在她的面上,灼得人发烫。
两人之间的距离短得危险,她稍稍抬头,便能轻易吻上他的下颚。
看着浑身紧绷并压抑的男人,她忽然笑了。
这个笑在格雷诺眼里非常莫名其妙,不过他此时并没有多余心思来思考。
格雷诺鼻翼疯狂抽动,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在这瓶香水里悄悄加了什么......
艾米莉亚全身都染上了这气味,从发丝到唇瓣,从指尖到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都被牢牢浸润。
这味道属于他,渗透她的每一寸皮肤,像是某种无形的占有,将她彻底包裹。
就好像,他用另一种方式,肆意玷污了自己守护已久的甜美果实。
罂粟会让人上瘾,可到底是谁先沉溺其中?
尤其面前女人突如其来的靠近,更是让欲望达到了巅峰。
还不够......远远不够......
格雷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抿紧嘴唇,可喉结的频繁滚动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躁动。
“昨晚的蛋糕好吃吗?”
艾米莉亚的恶趣味得到满足后,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眼前这个饱受煎熬的男人,顺势转换了话题。
她可不会无缘无故请格雷诺吃甜点。
格雷诺长呼一口气,可听到她的问题,面上骤然一沉,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了然:
“要配出来并不困难,给我一个下午,我会制出解药晚上给你送过去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
“不急。”
艾米莉亚心情愉悦地笑了笑,顺势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随即,她退后一步,笑容明媚如正午的阳光,向格雷诺抛出第二个请求:
“你能替我和马尔蒂尔餐厅的老板雅各·洛朗做笔交易吗?......”
***
“什么!我没听错吧?这位‘夜莺’先生,您确定愿意自掏腰包包揽所有粮食原料的进口?”
雅各·洛朗猛地挺直了背,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
他的眉毛因惊讶而挑高,深褐色的眼睛打量着对面那个披着黑色大斗篷的男人。
对方裹得严严实实,唯一暴露在外的五官线条分明,鹰隼般的鼻梁、深陷的眼窝,一双黑瞳深不见底。
洛朗先生理解这身打扮。
毕竟,若有人拖着一箱金币出门,低调行事再正常不过。
可他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位身家丰厚的人,为何选择与马尔蒂尔餐厅合作,甚至甘愿亏本?
他不由得警惕起来。
最近山岳派的活动频繁,难不成是哪次行动露了马脚,引得地方两股势力派人探查?
就在他思索之际,对面的男人站起身,抓起行李箱,淡淡道:“怎么?你不想合作?”
“大金库”要跑,这位餐厅老板一惊,连忙伸手按住桌面:“诶,等等!等等!”
见那人停步回望,他才调整好语气,压低嗓音缓缓道:“怎么会拒绝?有股东投资马尔塞尔餐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目光透过微光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但让我不解的是,夜莺先生您家底丰厚,投资任何生意都稳赚不赔,为何唯独选了本餐厅?
更何况,您不要分红,不求回报,只要库存管理权限……这可不像是个聪明商人的决策。”
雅各·洛朗微微前倾,语气意味深长:“我不怕先生耍什么手段,现在的法律可不是吃素的。可若是换作我,定不会只求一个管理权限而放弃实打实的收益——”
他微眯双眼,盯住那双黑色漩涡般的瞳孔,最后一字一顿道:“怕就怕,夜莺先生您,醉翁之意......不在酒。”
会议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洛朗先生屏息等待,试图从对方脸上捕捉哪怕一丝愠怒或不安,可惜什么都没有。
这个披着斗篷的男人从始至终冷静得可怕,像是根本不在乎他的试探。
若对方稍有异动,他倒也不介意找个借口收拾了人,再顺手吞下这笔钱。
然而,下一秒,格雷诺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伸手掀开斗篷的帽檐。
洛朗的表情瞬间僵住。
男人的脸暴露在灯火之下:
漆黑的发丝,轮廓深刻如雕塑般冷峻,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瞳孔幽暗深邃,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
完全陌生的面孔。
不是任何他所熟知的敌对势力头目。
洛朗先生眯了眯眼,内心的戒备稍微松动几分。
“看够了吗?”格雷诺忽然勾唇,嗓音低沉。
雅各·洛朗回神,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他欣赏有胆色又沉得住气的人,而对方显然比他预想的更有耐心。再加上那一整箱的金币......
“哈哈,好!”
他豪爽地一拍大腿,大笑着朝外喊:“来人,拿纸笔来!”
话音刚落,门外的棕发青年便象征性地敲门进来,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不免怀疑他是否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青年服务生低着头,恭敬地从怀里掏出笔墨纸张,顺势双臂环抱在前,将其中一只手探入上衣内部口袋,准备随时拿出那藏在里面的细刃。
格雷诺坐在一旁沉默看着一主一仆两人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扬了下宽大的帽檐,一些细碎的粉末借助惯性无声无息得悄然附着在两人身上。
洛朗先生倒没察觉,他接过纸笔,飞快草拟了一份合作契约。
格雷诺垂眸扫了一眼,无非是些冠冕堂皇的条款,只是——
他注意到,签字栏上方特意留出了一片空白。
他心里了然,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地接过羽毛笔,笔尖顿在纸上,潇洒地签下了“夜莺”这个化名。
见状,这位餐厅老板眯眼,嘴角的笑意更深。
看到计划成形,他随手朝青年服务生摆了摆手:“好了,退下吧。”
棕发青年抬眼,看到了格雷诺落笔的那一刻,手指微微一紧,最终还是松开了虚掩靠近刀刃环绕的手,垂头应声离去。
“来来来,夜莺老弟!”
洛朗爽朗大笑,一手将那箱金币往身后拉了拉,另一手搭上新投资人的肩膀,推着人往外走,“既然兄弟你如此信任我,咱们今晚就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
格雷诺顺势被他带着走,并未反抗。
今晚的目的已经达成:
从今天起,他与马尔塞尔餐厅的合作便彻底生效,这将为艾米莉亚之后大张旗鼓的粮食收购计划铺平道路。
想到这里,格雷诺的嘴角微微上扬,只是目光微冷地扫了眼洛朗的后背。
这个得罪了艾米莉亚的餐厅老板,怕是还没意识到后期要面临的真正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