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有人吗?烤肉的味道蔓延过来,还有木料噼里啪啦烧裂的声音,他想开口闻讯,满满当当的口腔里装不下更多的声音。
感知重新回到身体,曹操眨眨干涩的眼睛,随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人在火焰面前太过渺小,只需一点小小的火苗就能够让人痛不欲生。他恍惚间想起过去,乘风破浪的战船在火焰面前就像挥舞着拳头的孩子,用尽全力也留不下哪怕一道浅浅的伤痕,如同面前的摘星楼。至少船上的人还能跳入江中,能不能活全靠他们的本事,曹操看向楼顶,他们为什么不跳呢?
所有人都聚在窗前,向着曹操挥手,他们的脸模糊不清,可他还是能一一分辨出是谁。所有人——包括摘星楼在内,都变成了灰黑色的粉末。
你想让我看这个吗?曹操喃喃自语道,他费劲地从木炭中扒拉出人的骨灰,灰的、白的、还掺杂着黑色,他鲜少做收尸的活,一般是制造尸体的时候比较多些。分不清这些骨头隶属于哪个人,草草堆在一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要去告诉那些即将枉死的魂魄吗?黄星费劲地拆开自己身体,悬浮在空中的碎片告诉他这么做的下场,更惨烈的结果改变了心中的天平,曹操的理智说一切照旧是代价最小的方法。
太医院研制的灵丹妙药在此刻全部失去了作用,新长好的皮肉全部崩裂,胸前的伤口止不住的流血。天子碰了碰曹操的脸,红得像煮熟的大虾,身子烫的吓人,嘴里也开始迷迷糊糊的说着胡话。
连着灌了几碗汤药都不顶用,光琉璃露都喝下去一小瓶,可整个人仍不见有好转的迹象,最后话都不愿意说了,牙关死死地咬住,太医撬了半天满头大汗,还是纹丝不动。
北阴大帝近前一瞧不由得大骂太医废物,亏得还是鬼身,居然连人是被魇住了都看不出来。挥手把人赶走,天子指间缠了三分鬼气,轻轻一捏嘴便张开,顺势送仙丹入腹。
看来自己的看家本领还没忘干净,天子满意地点点头,不消片刻身上的伤口全部愈合,一丝疤痕都没留下。体温也逐渐降下来,没之前那么烫人了。就是这人——开始呜呜地哭,声音里尽是委屈和恐惧,边哭身子边蜷缩成一团,泪水鼻涕混合着打湿了枕头。
北阴大帝默然不语,若非自己无能,又如何让臣子受了天大的冤屈。说来他这天子当得窝囊,几千年来只醉心于医道,内政外务一概不知,在嬴政他们来之前,整个阴间杂乱无序,转世投胎都成了大问题。但嬴政也独木难支,直到曹操带着人下来才把状况扭转。期间自己不过是盖盖印玺,再就是收集珍惜药材,每日泡在药房里研究药性,外面乱成一锅粥自己无能为力,全靠他们摆平。如今自己连手下都保不住,有功之人却要遭受非议,天子茫然片刻,被咳嗽声惊醒。
“陛下在想什么?”曹操沙哑着声音,胳膊撑着半边身子直起来,“没事能不能给臣倒碗水,口渴得很。”
“刚醒就使唤上朕了,看来还是打得不够重。”天子嘴上说着,早就温好的琉璃露端到嘴边,“喝吧,朕就这点存货,全让你霍霍了。”
呵呵,曹操笑了几声,被搀扶着坐起来,臂膀从脑后绕过来扶住往下低的头。曹操顺势把脸往温热的掌心里送,眯着眼睛小口小口地喝着,完事又嚷嚷着饿,要吃些点心填填五脏庙。
小黄门端来一碗米粥,香气扑面而来,曹操闻着皱起眉头,腹中正是缺油水的时候吃得这么清汤寡水,撇着嘴躲开送上前的勺子,活像不爱吃饭被人追着喂的小孩。
细细的咸菜丝放下去,总算是哄人喝完,天子放下碗,看得出那人所做不过是强颜欢笑,相处近两千年,对方的动作习惯简直不能再熟悉,“在梦里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曹操飞快闭上眼睛,“困了,睡觉。”
“是对朕失望了吗?”天子自言自语道:“也是,恨朕是应该的。”
身旁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吃饱喝足的太傅睡了过去,北阴大帝看了一眼,轻柔地掖好被角,打算出去走走。
鼾声戛然而止,后面传来声音,“臣只是有点累了。”
白烛的光依旧温柔,穿过堂屋的风吹得火苗摇曳,天子手扶栏杆,尉迟恭躬身询问何时出发,他说不急,等曹操彻底康复再走。
曹操以为自己永远有心力去迎接面前的困难,但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告诉他哪怕再努力到最后也是空欢喜一场。生前是天下大势的棋子,死后成了鬼神依旧逃脱不了。“我亦常人也。”他觉得自己这话没说错,他不是教众口中的真人,不是史书里高高在上的魏武帝,不是戏剧里涂着白脸做滑稽状的奸臣,他只是个常人,渴望着白头偕老,膝下儿孙欢笑。
最近不知怎得,老是伤春悲秋。曹操伸了个懒腰,把刚才的胡思乱想全忘干净,他有点怀疑是不是看话本看得有些多了,老是想到不相干的地方去,看来还是得封禁一批。反正自己够给他们面子了,没抓没杀,只把书缴走烧掉,理应该谢谢自己。
此次天子罕见地给曹操批了七日假期,令其在家中多陪陪家人,顺带着赐了不少珍奇之物以及从蛛妖处找到的金银珠宝,一时曹府上下欢欣雀跃。曹操本想退回一些,觉得太过奢侈,又被人按着头收下,就连嬴政都劝道你受了太多苦,拿这些是应该的。他只好无奈收下,把宝物分给家眷,金钱托张鲁救济人间的灾民用。
曹操翻看日历,冷不丁发现明日便是中元节,掐指算算还有时间。
总该去人间看看,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