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绪晶的床上去,已经是欧塔库现在所能做到的极限了。他小心翼翼地挨在床沿,不敢触碰被子里的另一头热源,刚才提出要给自己治病的人宛如不存在一般。
欧塔库无比庆幸可以借助黑暗完全遮挡脸颊上的颜色。
可惜没有像他所希望的那样能好好躲藏自己的心绪,绪晶的指尖突然蹭地一下亮起了荧光,“睡不着,我还是继续写会吧。”
光晕柔和的外围映照着身边的人,感觉自己赤裸地暴露在光亮下的欧塔库匆忙地一瞬间扭开了头。绪晶盯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莫名地问:“你躲什么?”
欧塔库头发的层次分明,细细的尾端微卷,堆积在后脑勺让看久的人忍不住想上手去揉。
绪晶手肘平行在床上支撑着身体,扯着脖子去瞄背对着自己的欧塔库的脸,“咦......你的脸是不是有点......”
欧塔库骤然回头,刹那间两人的呼吸交错暖意扑打在彼此的脸上,两人都吓了一跳,欧塔库强自镇定地稳住脖子定定地看着他,“你看错了。”
绪晶被欧塔库眼睛的两道红色圆环束缚住,呼吸悄然停顿,在赤色的漩涡越灼越热,偶然会瞥到欧塔库深陷的眼窝和鼻梁,像悬崖峭壁的勾子把岌岌可危的人拽回来,又回到双瞳的漩涡里。
绪晶这回没忍住,着魔了似的就从烫人的脸颊触到鼻间,感叹着鬼斧神工:“长的是真的好看,我怎么就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欧塔库嗓音不易察觉的干涩,双颊的绯红却明显,比眼睛的颜色还要浓。
这张脸明明就是“水晶”最大的武器!——绪晶感慨。
苦思冥想了这么久的时间,始终没有一个好的突破口——原来这样精妙的主意、最大的吸金利器一直围绕在他身边。
几张各有帅气的容貌颜色逐一划过绪晶脑海,再加上他挑灯夜写融汇了从几百本书籍智慧的结晶,终于不用为了灰暗生计暗自忧虑,苦闷地把一颗咖啡豆掰两块喝。
脑中已然形成了“水晶”未来崭新的光明大道......
稳了。
满眼发财大计的绪晶看着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脸,没有推开,可被人亲了两回的绪晶依旧无法坦然面对,他都快羞成烧红的铁板了。
等他们接触到近乎极限的距离,绪晶心跳鼓动得极快,突然兴奋地大喊:“对,就是这样!”
“客人们一定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绪晶努力平息着心中的悸动,他把这种感觉当作是金币即将跳入口袋的雀跃,忽视了和以往略微的不同。
停滞着无法再接近的相隔,搭上绪晶这么破坏气氛的话,参杂了冰块的冷水兜头撒在欧塔库身上,把他由内而外生出的烫人气息浇灭个彻底。
艳红的眼睛冷凝着,“客人...被我?那你跟艾祀呢?”
在吧台艾祀俯首前不经意撇过的眼神让欧塔库历历在目,当时太过诧异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事后想起他恨不得冲过去把那条臭鱼死死摁进水底永不见天日。
“那是迫不得已,他是为了帮我赶走前男友牺牲自己。”
“......前男友?”欧塔库没料到自己会听见一个更难以接受的答案,他靠过去逼使绪晶不能再躲,空间压缩到尽头,绪晶只得看见欧塔库放大的帅气阴郁的脸。
绪晶干巴巴地把自己和查尔的事情巨细无遗的交代清楚,欧塔库眼中的火光一直灼灼摇曳,直到听见了平淡如镜水的结局才勉强偃旗息鼓地不再烧灼。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瞒着你!唔...我被家里赶出来的事情有和你说过吗?”
绪晶知道欧塔库的过去,相对的也应该把自己的过往告诉对方。
眼看着火炎又要席卷到自己身上,绪晶安抚着把自己怎么从家里被赶出来,到第一次误闯欧塔库的家,再到回去和母亲的对谈都一字一句告诉了欧塔库,绪晶银铃般的眼珠子一正,信誓旦旦地说:“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想知道也没了!”
和斯拜德尔的事情因为契约他无法说出口,所以也算把自己底子都透得一干二净了,就差把自己钱袋私藏的金币也数清楚了。
欧塔库不吃他这一套,纤长的眼睫不愉地盖住微微眯起的眼睛,“你没说完。”他口吻笃定。
绪晶着急死了,微横着眼睛道:“没了!”
咬字带了些凶狠的意味,欧塔库重重地说:“你忘了自己在艾祀的房间做过什么了吗?”
绪晶就只去过一次,他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打贝壳那次?这你也知道了?”片刻后他咂嘴:“能不能给老板留点隐私,怎么去哪做什么都要告诉你。”
本来只是想交代自己可怜的过去,博得优秀员工的同情好让人家工作得更卖力,结果越说越多,绪老板无关紧要的个人隐私都暴露得差不多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欧塔库心底无言的怒火被风吹歪了一瞬,他听见自己说:“什么打贝壳?”
“那个可累了!要是艾祀忽悠你去玩千万别去,什么人鱼族的休闲娱乐小活动,那都可以当作竞技运动了。”
绪晶绘声绘色地给欧塔库描述,“贝壳遇水就会自动打开,你好不容易把前面的......”他生动地模仿会开合的贝壳。
欧塔库越听额角蹦得越紧,看来当初自己和那个愚蠢的大块头都被挡在门外的声音误导了。
绪晶看欧塔库一副能够和他感同身受的痛苦,“我就知道你不会感兴趣。”
所有的烦躁都在知晓真相后变得被抚平一般的平静,欧塔库有些尴尬地放过了对方,稍微拉开距离留给绪晶一些喘息的空间。
他转移了话题:“要和我一起打会游戏吗?”
绪晶正打算说“好”,终究还是摇摇头,用着成熟得不可思议的声线说:“哪还有时间玩,休息时间是用来赚钱的。”这句话从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差点把绪晶自己感动到了。
稍微感概了一下。
其他的情绪如同巨石下方的小缝隙,压抑了很久的情感随之泄露了苗头,然后像无法阻挡的洪水带着喧嚣恢弘的气势倾泄着冲破出来。
“欧塔库,当老板比我想象中还要累......我以前没有做过这么麻烦的事情,最多就是打打游戏的时候,碰上比较棘手的关卡砸钱买攻略。”那段记忆还在绪家无忧无虑的少爷时期。
“现在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大家。”
“好吧,我不是没想过灰头土脸地回去对母亲和哥哥说:‘我不想干了,你们能不能继续好吃好喝地养着我啊?’”
“可这样也太丢人了!”绪晶捂脸苦嚎,“以前花着金币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金币这么难赚,连外面一杯咖啡的价格都这么昂贵。”
他眼神放空,思及了什么声线带上苦涩,“不过这些其实也不算什么,经历比我更悲惨艰难的......大有人在。”比如你、比如吉奥他们。
欧塔库看着他视线不曾移开,仔细地听着从那个唇畔蹦出来的话。
“我不希望大家得来不易的落脚处就这么散了。”
“我想过无数次自己还是个有钱的小少爷该多好。可是现在也很好,大家在一起努力赚钱......”绪晶看了身边人的眼色呐呐补充:“还不收工资。”
他匆忙转回头,像是怕对方顺着话题问他索要。
“这些话我都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下可不许说我瞒着你了。”
绪晶真的什么都说完了,内心过于坦诚的剖白让他沉浸在这个难得的时刻,一时忘记了害羞。
平躺在欧塔库身侧的人说话间头发摩擦着枕头发出窸窣,宣之于口的话像柔软的毯子把自己摊平了,又温暖地盖在旁边急需汲取暖意的人身上。
这些不曾诉说过、被听闻过的话语调真诚柔和,暖洋洋的听进了欧塔库的心里。
欧塔库始终觉得自己和厌恶自己的人族有说不清的距离,被人知悉的缺点让人对他唯恐不及,绪晶是接纳且把他重新拉到阳光下的人。
这样的人也会把自己看似的微不足道的烦恼和纠结的心绪和他分享。绪晶自知自己的心结和欧塔库比起来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在欧塔库看来,已经足够了。
绪晶在他面前也会把弱点袒露出来,不介意地让欧塔库去洞悉他、成为同样有机会拉他一把的角色。
此刻的欧塔库就像握住了盛夏生长的幼嫩花芽,对方愿意把自己的脆弱放到自己手上,从来没有和人交过心的欧塔库觉得原来这种感觉会比冬日暖阳更加熨帖。
绪晶还在说,谈到了高兴的地方:“欧塔库,赚钱真的很开心,我第一颗赚的金币还做了记号,保存在我兜里呢!”
欧塔库想把肚皮摊开的小猫搂住,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着皮毛把人撸得呼噜噜,听他说更多有关自己的事、听他抱怨、听他说到兴起时上扬的语调。
或者抱着他慵懒地翻个身,把人彻底卷在怀里,更甚压在上面看他慢慢警醒的眼神再伸着爪子要把自己推开,最后却被握住手心,就像当初教他怎么敲鸡蛋那样双手交握捏合。
欧塔库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说得正开心的绪晶被忽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楞,“欧塔库?”
疑问里包含了对欧塔库能够接受这种程度的接触的欣喜,却也有些猝不及防的慌乱。
欧塔库顺从了自己的心,紧紧地搂住渴望已久的人,嘴巴却慢了不知多少拍地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绪晶也在这个瞬间,霎时醒觉自己刚才老老实实地把自己交代了个遍,几乎是把心底翻过来捧到欧塔库的眼皮子底下让他看个完全。
他就像只被剃光了毛的猫,因为光秃秃而感到害羞。
绪晶乖乖缩在欧塔库的怀里,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