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挣扎着从快让自己窒息的水流中脱离出来，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空间。

天花板是白的，墙壁是白的，身下的床铺也是白的，简直故意是让人患上白色恐惧一般，毫无生机、空洞的白。

我都快不认识‘白’的平假名该怎么写了，纲吉暗自吐槽道。

纲吉看向床铺对面的栏杆，这无比明确地解释了，这里绝对不是治疗病患的医院，而是一间牢房的事实。

“喂喂，我说你，新来的那个。”

纲吉朝着声源转过头去，发现自己的床边还有一个邻居——那是个年龄比他还小的孩子，或者说小光头，他头上的毛发被剃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额头之上，围绕头部一圈的巨大缝合线。

小光头继续说话了。

“你也是进来学医的吗？我爸爸妈妈说这里会让人过上好日子，我将来肯定会成为一名医生！”

纲吉尝试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但对面的沉默，并不妨碍小光头继续自己一个人把对话进行下去。

“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要成为一名医生，哼哼！”

小光头得意地摸了摸鼻子。

“因为医生赚的多啊！我知道对面那条街上的杰罗德医生可有钱了，那些穿着黑衣服的家伙都去他那边看病。”

“等我有钱了，就把爸爸妈妈卖掉的瑞琦儿妹妹再买回来，大家不会饿肚子了！爸爸妈妈也不用一直生孩子了！”

小光头朝着一片白的天花板举起双手，像是触及到了他口中所说的未来。

只是纲吉的神智在对话的中途开始就渐渐飘散，他想努力睁开双眼听清对方在说些什么，但是失败了，在渐渐朦胧的视野里，是连接着自己手背，不断滴水的吊瓶。

等纲吉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自己依旧处在这一片白的牢房里，只是旁边那孩子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抽泣声。

纲吉向床旁边转过头去，小光头依旧在那张床上，只是背对着他，抱着个熊娃娃，双肩耸动——那阵抽泣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纲吉很想问问对方怎么了？但是他的依旧说不了话，嘴唇像是被502胶水粘起来一样，死死地闭着。

纲吉只能沉默地看着那个不断哭泣的身影，希望对方能转过身来发现他醒着，再像昨天一样和他说说话，或者其他什么的都行。

不要这样一个人哭泣啊……

纲吉执着地盯着隔壁邻居的背影，期待他能转过身来的那一刻，直到不可避免的眩晕又一次把他拖入了昏迷。

这次纲吉并不是靠自己自然醒来的，而是被附近的动静吵醒的。

“fu*k！这里是什么地方！！！放我出去！”

这次他的邻居不在他隔壁的床铺上，而是整个人扒在栏杆上向外嘶吼着。

“杰罗德你这个肮脏的牲畜！该死的高利贷！！！把我的钱还我！！！”

纲吉如果能动的话，现在一定能从床铺上跳起来了，他的邻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和前两次反差极大，仿佛是另一个人套用了小光头的这具壳子，做出截然不同的举动一般。

邻居的吵闹终于引来了两人，但他们并没有立刻制止邻居的行为，而是拿着一个写字板，断断续续在记录着些什么。

“实验体53号状态、良好。”

“…没有排异反应。”

“这些实验数据对附身弹的开发……很有用，非常有用。”

似乎是记录到了足够的信息，两人就在栏杆面前闲聊了起来，完全不顾邻居经历过刚才的大吵大闹渐渐疲惫，顺着栏杆瘫软在地的样子。

“我听说这次杰罗德又给家族找了个大客户？”

“呵，他总是有办法把一些……打包成商品卖出去。”

“这次呢？”

“有个老头想换一具年轻的身体，因为他有9个情妇，现在的他有些吃不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这不是正好吗？”

两人终于把视线转移到瘫软在地面上，骂累了正在喘气的邻居身上。

“是啊，太好了。”

纲吉感觉自己触及到了某个令他不寒而栗的真相，那一瞬间他想尖叫出声，让那位邻居快逃！

但他什么都做不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无数的拘束带，紧紧地捆绑在床铺上，玻璃的吊瓶透过长条的灯管隐约反射出他模糊的面容，与靛青色的发丝。

这不是我！

纲吉瞪大双眼，尝试着让这副不属于他的身体动起来，但他失败了。

熟悉的眩晕又一次侵袭了他的脑海，纲吉只能绝望地看着不断滴水的吊瓶离他远去。

“69号实验体的手术明天开始对吧。”

“嗯，他的适应性很高，再加上从53号身上所取得成果，这次是我们成功最近的一次。”

……

“心率正常。”

“血压正常。”

“滴。”

“手术前准备完毕。”

“手术开始。”

纲吉睁开了眼睛，准确来说是‘被’睁开了眼睛，右眼被探入了一个奇怪的金属支架，使眼皮不能闭合，只有不断颤动的眼球还能反映出主人现在的心情。

接着一个半圆型的金属勺子探了过来，抵在他粉色的眼睑上，然后用力——

“啊啊啊啊啊——！”

倒在石滩上的纲吉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痛苦不堪佝偻起身子，捂上了自己的右眼，发出断断续续地抽气声。

幽暗不清的夜色里，原本暖棕色的眼睛里，好像遭受了什么折磨一般，眼白被一层血丝笼罩，看起来分外吓人。

纲吉的牙关打着颤，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被冰冷的河流冻着了，他努力支起身子，走上了岸边，摇摇摆摆地穿行在密集的树丛间。

直到自己的身侧的树丛，仿佛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霍然空出了一块缺口。

目光向里望去，圆月的光芒被上方的树冠聚拢成一束，如同舞台的探射灯一般，打在中心的人影上。

清爽的短发，刀刻一般利落的面容，和同龄人相比更加修长笔直的身姿。

是山本君！纲吉几乎是在看清对方的下一刻，就在内心中欢呼起来。

没有比经历了一场噩梦之后，还能见到自己熟悉的友人，更加安抚人心的事情了！

纲吉无视了从刚刚开始不断绷紧抽痛的神经，拥有超直觉的他看不见笼罩在山本武周边的幻术——那是一圈由无数条躯干和头颅组成的尸圈，以及散落在草丛中的，一块块粉色肉条。

纲吉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能看见山本站立在月光下可靠的背影，没人可以把他打倒。

直到……友人的刀尖抵在纲吉的脖颈上。

山本武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过去熟稔的笑意，只有冰冷刺骨的杀意。

“你也是幻觉，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