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惟,我恨死你了。”
“我恨死你了……”
庄客离不声不响,伸手去搁在了对方的后颈上,用不了几分力气就把步闲庭按到了自己怀里。
这很奇怪,步闲庭脑袋抵着他的肩膀时想着,在猛烈的情绪之外还有另一个冷眼旁观的自己漠然地看着这一切——每次挨上庄客离,他引以为傲的自持力便溃不成军。
他会对着庄客离发疯,会对着庄客离胡来,而那人也只是毫无怨言的照单全收。
步闲庭不知道这其中有几成是他对曾经给自己留下伤疤的补偿,或许还有几成往日情分的安慰,但每每像这样一拳打在棉花里时,那种苦涩的无力感总会攫紧他的心脏。
于是他只能继续死死地攥着庄客离的衣襟,鼻尖掠过是再熟悉不过的肃杀的血腥气。
“我恨死你了,庄惟。”
庄客离说:“我知道。”
步闲庭几乎是一整个人都被他圈在了怀里,等到那股没来由的崩陷的情绪退潮时,疲惫与虚无逐渐喧宾夺主。
他察觉到庄客离正有意识地控制呼吸的幅度,像是怕惊扰了自己。步闲庭突然没了力气,骨节发白的手指也松开了饱受摧残的衣襟,他大概是想起了往日里庄客离也曾经给过他许多次这样的拥抱,在每个阴冷的深夜,在每场鬼门关外的徘徊后。
茶楼外头热闹,临近年关时哪怕出了天大的乱子也挡不住街上喜庆的吵嚷声,步闲庭听越十二提起过,说今夜还有烟花看。
他素来不喜欢烟花,看到那东西时总觉得要被灼伤了眼睛。
庄客离动了动,想起身,然后又被步闲庭压了回去——他撑起身子来俯视庄客离,耳边恰到好处地响起烟花炸裂的声响。
“砰”的一声,还夹杂着垂髫稚子兴高采烈的欢呼。
步闲庭手臂有些颤抖,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小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也是来自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日子。
“你走罢。”垂玉品香客的表情变回了往日那种轻飘飘的模样,“我要休息了。”
庄客离道:“你要插手这件事吗?”
步闲庭道:“与你无关,掷春殿枭翎还没闲到来管我一个废人吧?”
庄客离忽然浅浅地笑了下,道:“不,我不会阻止你——相反,我很高兴看到你愿意插手。”
步闲庭眉心压低几分:“脑子被打坏了?说的什么胡话。”
庄客离坦坦荡荡地看向步闲庭,瞳孔中像是燃起了某种不知名的火焰,说道:“你可以当作是我的私心,我更喜欢看到你这样……鲜活的样子。”
步闲庭:“……”
他干脆利落地从床榻上起身,扔给庄客离一句:“果然还是脑袋被打坏了。”
“步唯。”身后的庄客离突然叫了他一声,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号时步闲庭不由得顿了一下,随即心不甘情不愿地扭头看他。
“远离云山十二寨。”庄客离在床榻上坐直了,“不要和他们有任何牵扯。”
这已经是近乎明示了。
步闲庭神色微微一变,顺着他的话道:“云山十二寨最近又有什么活动了?”
这番庄客离不答话了,步闲庭知晓这问题触及到了掷春殿的内部信息,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庄惟,你变了不少,从前可是绝不会对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庄客离看着他,道:“我从前是什么样的?”
步闲庭半倚在桌子上,道:“巴不得把整条命都献给掷春殿,要是有必要我相信你绝对会身先士卒以一己之力换整个掷春殿安稳。”
他不怎么真情实意地笑笑:“在所有人和掷春殿之间,你绝对会选择掷春殿。”
庄客离听着,并没有否认。
步闲庭问他:“现在呢?如果让你选,你会选择什么?”
——这是一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庄客离静静地注视着步闲庭,丁点的豆花烛火根本照不亮他漆黑的眼珠子,这个人大半都藏匿在阴影中,就像只伺机而动的夜枭,亮出爪牙时就要一击毙命。
“掷春殿。”
他凝视着步闲庭,这般说道。
步闲庭的肩膀垮下去一点,笑着说:“是的,这才是我认识的庄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