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闲庭眉头一挑,还没来得及问他进来做什么,庄客离便不由分说地把窗子打开了。
潮湿的水汽裹挟着凉风钻进屋内,步闲庭“诶”了一声,道:“还嫌我病得不够快是不是——你也不要命了?赶紧出去!”
庄客离直接探手去摸他的额头,道:“我给你的药呢?”
步闲庭:“……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庄客离看他,步闲庭默默移开视线。
庄客离叹了一声,搁在他额前的手指屈起来敲了步闲庭脑袋一下,道:“歇着,我去寻寻有没有法子。”
步闲庭笑笑,道:“无妨,我身子骨好得很,大抵要不了几日就能扛过去了。”
他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心里也没底,只想着自己在掷春殿没日没夜练出来的好筋骨能顶上些用处。
然而大抵是步闲庭造下的口业太多,这疫病着实是比二人预料中的要厉害。
步闲庭第二日就发起了高烧,倒在床榻上一病不起。
庄客离送来过五花八门的药方,然而都货不对板,效用微乎其微。梁粲听闻后,心急如焚地在分殿里转悠了一个时辰,生怕这位赫赫有名的闲庭刀真在他鹭州出了什么事情。
“那些寻常的药草都没用。”他这般愁眉苦脸地对庄客离说,“若是真有用,那天河郡的时疫就不会这样来势汹汹,染上的人十之八九都一命呜呼了。”
他道:“我千算万算,没算到闲庭刀大人也会栽倒在这上面——他去什么地方了吗?和什么人接触过了吗?”
庄客离覆着面具的脸稍稍往他那里侧过去些许,梁粲立马识趣地闭了嘴,话锋一转道:“阎洪招得差不多了,只是有关唐戌的身份一事还尚不明朗。他也不知唐戌来自何方,因何定居于天河郡,那些制药制毒的本事又是哪里来的。”
他朝着庄客离颔首:“论理,二位的任务到这里就可以收尾了。唐戌一事后续我会追查,若有新情报会及时通报与枭翎大人。”
“只是闲庭刀病势凶险,在有好转之前还是不要离开天河郡内为好。我会书信与总殿请医师来,在那之前……客离刀可要先回总殿复命?”
庄客离摇头,几乎没有犹豫地否决了。
“要走一起走。”他淡淡道,“从来没有任何一方先行离开的道理。”
梁粲心下了然,不由得赞叹道:“客离闲庭后……不愧是枭翎大人亲口承认的两把利刃。”
庄客离不置可否,留下一句要去照看步闲庭后便要离开,梁粲则提醒道:“客离刀大人,莫要和闲庭刀走得太近,否则你们都倒下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庄客离脚步顿了下,随后话里有话地说到:“不会,我不会有事的。”
……
步闲庭头昏脑胀,浑噩比清醒的时候多,自他十岁后便再没有病得这么难受过。
他浑身蜷缩在被子里,可骨髓里的痛觉与寒意还是一寸寸攻城略地,每呼吸一次都连带着五脏六腑刺痛无比。
在这般半梦半醒的折磨中,他恍惚间回到了武安侯府,在寒冬腊月钻进步允暖烘烘的被子里,听他三哥讲那些精怪神仙的故事。
他三哥会把被褥熏得香香的,混杂着他身上浅淡的药香,步家小少爷就这么安心地在飞雪夜里睡去了。
他还想起幼时染风疾,步婉步允轮番守在自己屋前,隔几个时辰就要来配他聊天解闷。
对,步婉,步婉手下的莲子羹是他喝过最好喝的。
步闲庭烧得七荤八素的,舌根里却泛起了苦味,特别想尝一口清甜的银耳莲子羹。
大抵是高烧烧得他脑袋不清醒了,庄客离一进屋门看见的就是披着被子站在窗边发呆的步闲庭——他居然还能自己站起来。
可怜闲庭刀大半个身体都依靠着窗沿才能站稳当,庄客离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不远处一棵被微雨淋湿的柳树上。
步闲庭沉默地听了一会儿雨声,然后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个人。他慢腾腾地转头看向庄客离,似乎费了些工夫才认出他来。
庄客离垂眸亦看着他,只见步闲庭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地道:
“……我想……”
他声音低哑,又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慢慢道:“……我想去外面。”
庄客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微雨迷蒙,天际并非阴沉,入眼是一片氤氲开的浅嫩绿色。
他多少能看出来步闲庭受时疫折磨的痛苦,按理这种时候应该安生呆在床上修养,再出去着了凉无异于火上浇油。
可那不是别人,那是闲庭刀。
于是他再度看向步闲庭,道:“我知道个没人的地方,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