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闲庭被安排在琏山的一处偏远的小屋里,美其名曰养伤,实际上监禁的意味谁都看得出来。只不过他自己也没有反抗的意思,被从红鸳镇带回来后他就没再找旁人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在那间久不见日光的屋子里闷了三天三夜。
庄客离是在第四日拂晓时见到步闲庭的。
掷春殿可没有什么休沐的好习惯,他们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连轴转不停,生怕磋磨一日就要误了那位九五至尊的大事——故而哪怕出了三日前那桩惨案,闲庭刀只要还没折,就必须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余白唤他们二人去议事厅,有新的任务下派。
那场雪在昨日晚上才停歇,三日不停的落雪将琏山覆盖上一层茫茫的洁白,山间薄雾与朝阳笼罩在枝头积雪之上,竟是莫名多了几分人间仙境的清净意味——只不过这地方和瑶台仙境沾不上一点边。
庄客离听见身后有动静,是步闲庭正沿着长廊走来。
那三天的幽闭像是榨干了他身上所有鲜活的活人气,曾经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闲庭刀如今形同枯槁,像一盏行将就木的残灯,风一吹便灭得不费吹灰之力。
他走得有些慢,头发被胡乱束成马尾,仿佛没有看到站在原地的庄客离似的低垂双目向前走着。
庄客离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步唯。”
步闲庭并没有像意料中那样甩开他的手,只是很顺从地被他拽住了,也没有回头——甚至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庄客离一个。
他眼角还泛着红,嘴唇干裂惨白,定是渗过血。庄客离抓住了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确是抓住了步闲庭,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抓到。
步闲庭的魂魄似乎都四散纷飞了,三魂七魄都留在了三日前的庭院里,如今留下的只有一副徒有其表的躯壳。
闲庭刀正安稳地佩在他腰间,上面的血渍都被擦拭干净了。
他们就这么僵持了好久,最终到底还是步闲庭先败下阵来——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他稍微用了些力气,把手腕从庄客离掌心挣脱出来,头也不回地道:“走罢。”
那声音嘶哑难题,像砾石在耳边磋磨。庄客离看着他的背影,想从那飞扬的衣摆里剥出一个完整的步闲庭也做不到。
客离刀选择了掷春殿,这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庄客离也不会辩解些什么。
因为步闲庭比谁都清楚,自己一定会做出这个选择。
但心底里一个角落还是有什么东西萌了芽,庄客离贫瘠的人生经历叫他没办法分析出那是什么,只觉得灼人,像一团凭空而生的野火,稍有不慎就要将他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客离刀不能被烧毁,庄客离必须将那团火浇灭。
步闲庭并没有等他,脱下轻甲的后的背脊看着十分单薄,可他的背又挺得笔直,倔强地与这片风雪抗争着。
庄客离看着他的背影入了神,不知不觉地跟在了步闲庭身后。
“你不要寻死。”他张口说到,话出口一瞬才意识到自己担心这个问题已经许久了。
步闲庭脚步顿了下,随即恢复如初,哑声道:“……不会。”
“他说……我要活下去,所以我不能死。”
那个话中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庄客离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又接着说到:“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步闲庭沉默了半晌,而后才略带着些讽刺地道:“我谁都不会去找。”
“谁都……帮不了我。”
……
出乎意料的,步闲庭并没有对余白有什么敌意,在枭翎分配完任务后便沉默地离开了议事厅,甚至没有问一句有关步平康的事情。
“他是个聪明人。”余白这般对庄客离说到,“那三天足够他想明白很多事情,无论是步平康必死的这个局面还是他自己的身份。”
庄客离不置可否,心里想的却是:那他往后又当如何活下去呢?
步平康不许他死,他就只能凭着这一口气活下去。
步府上下数十口人皆被株连,小皇帝铁了心地拿这位嚣张跋扈的武安侯开刀,用步家的血来做祭,祈求他往后披荆斩棘,将那皇室正统重新握回手中。
从今往后,再无功名盖世武安侯,只有乱臣贼子步平康。
罗氏一派的态度还尚不可知,不过太后本人多半是不会对失去这一位野心勃勃时刻准备着以下犯上的同僚而伤神的。
步平康大抵只适合于那些江湖义气,从踏入这暗潮涌动的朝堂起就注定了不会有好下场。
如今,只剩下一个步闲庭在世上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