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妒嫉——他妒嫉为什么自己深陷泥潭无人相助,可庄惟却能在囚困之境中被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
他们本该是一样的,本该一起在这片沼泽里沉沦,步闲庭不允许他那么轻易地得到拯救。
这般肮脏的,不齿的心思。
步闲庭咬紧后槽牙,步伐越走越快,到最后用尽力气跑了起来。他赌气一般在雨夜里连着跑了许久,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漫无目的地狂奔着,仿佛就这样能逃到天涯海角去。
他跑得太急,到最后胸腔喉管里都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脚底下踩到软烂的湿泥,终于一个趔趄摔进了泥地里。
他大口穿着粗气,手忙脚乱地解下腰上的闲庭刀,避瘟神似的将它向远处一扔——等听到刀鞘与地上碎石相击的清脆一声后才猛然回神,又惊慌失措地踉跄着去捡。
夜色沉沉,雨夜浓浓,除了一把刀,没有什么能护住他了。
步闲庭喉间发出一声难听的哽咽,两手紧紧抓着闲庭刀,刀鞘上还在向下淌着未冲刷干净的血液。
庄客离没追上来。
步闲庭终于脱力了,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他让我跑。步闲庭想着,将闲庭刀抱进怀里。
可我怎么跑。
我不能跑。
他的眼中寒芒一闪而过,隐没在绵绵细雨中。那雨丝像纷纷落下的尘灰,要将自己埋葬。
就在这时,有人的声音遥遥传来,似乎是发现了雨夜里倒下的自己——
“有人吗?”对方询问道,又快跑两步到自己身边来,忙道:“这位兄台,还好吗?”
步闲庭没那个力气再去杀一个人了,也不顾脸上的面具有没有戴,想着干脆两眼一闭装死人算了。
不过对方显然是个热心肠的,见他没有回应后直接上手来探他的脉搏:“兄台!能听见我说话吗?”
步闲庭眉头一紧,在他接触到自己之前条件反射地躲开,低低说了一句:“……无妨。”
那人吓了一跳:“诶!还活着!”
步闲庭眉头更紧了,抱着刀疲倦道:“我没事,不用管我。”
那人被他噎了一下,又抬头看看天,还是劝道:“我看兄台也是习武之人,但也不能在这般阴雨天里躺着不动啊。”
步闲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也”字,心道这家伙也是习武的,那还是杀掉方便点。
不过他虽是这么想,可四肢却成心和他对着干似的,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于是他只能万般无奈道:“……我没事,就想歇一会儿,一会儿后就走。”
大抵是不想对方再纠缠自己,步闲庭又补了一句:“真的,不骗你,我不寻死。”
这倒是实话——他不会寻死去的。
那人颇为无奈地看着他,片刻后,只能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雨伞搁在了他身边。
“这把伞给公子留下。”那人说到,“若是遇着了什么难事,可以到一里外的小镇客栈里寻我,我近几日就在那处落脚。”
步闲庭头也没回,一动不动,直到那人准备冒雨离开时他才开口问道:“公子姓甚名何,我之后……将伞亲自送还。”
当然,不仅是换伞,他这条命估计也不能留下了。
那人应声道:“我姓越,家里排行第十二,你叫我越十二就好。”
“江湖儿女,哪里用得着这么锱铢必较,权当是交个朋友了。”
步闲庭道:“……谢过越公子。”
越十二笑了笑,又犹豫了片刻,还是换着法子劝道:“兄台腰上的玉佩是好物件,如此浸在泥水里实在暴殄天物,还是速速起身的好。”
步闲庭:“……”
直到越十二走远了,步闲庭还在出神地看着腰间的半块玉佩。
几秒钟后,他猛地起身,将那块可怜的玉佩带离了一地泥泞。
客离闲庭后,鹊起枭鸣时。
这是他和庄客离的东西。
步闲庭将闲庭刀搁在一边,仔细端详起这块被自己忽视了太久的玉佩——玉色清润,在微凉的春雨夜里散发着柔和澄澈的暖光。
玉佩上的穗子是庄客离帮他重新系好的,与他自己的是一对,向来不善言辞的客离刀格外真诚地解释说,这样就把他们二人绑在一处了,将来凭借着这东西也能相认。
可如今,那穗子久经风霜,又在泥水里泡过一遭,早就脏乱不堪了。
步闲庭将玉佩收拢进掌心,又搁在心口,紧紧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