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走那家伙的后果不过两三日便找上了门，余白一言不发地将步闲庭带去了血牢中，甚至都不会多问他什么——掷春殿压根不需要审问些什么。

庄客离并没有跟在余白身后，因此也没有看到那一道道长鞭落在步闲庭身上的场景。

血牢中常年阴湿，还透露着刺鼻腐败的血腥气，对于五感通明的步闲庭来说简直是不亚于鞭刑的惩罚。

不过身上的伤实在是太疼了，他也没有过多力气去关注那些。

余白始终沉默着，在闲庭刀终于被打成一条薄薄的血人后才终于开了口，让人把他从刑架上放了下来——步闲庭几乎是脱力地伏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地干咳着。

余白站定在他面前，似乎是叹了口气。

“彻底逃不掉了。”她这么说着，声音不大，好像只是为了确保只有步闲庭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和我，彻底逃不掉了。”

步闲庭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眼皮昏昏沉沉地盖下来，几近昏厥。

而就在这时，一桶凉水猝不及防当头浇下！

步闲庭浑身破烂的皮肉骤然被千万把利刃割过似的，一瞬间如坠冰窟。他猛地蜷缩起身子，反应过来时喉咙里正发出难听的嘶鸣声。

余白说：“别让他死了，还有话要问他。”

或许是过分的痛觉刺激了大脑，步闲庭竟然神思清明了几分。

对啊，他不能死。

他用尽全力将五指扣进身下冰凉的石板里，指尖在粗粝的石料上留下道道血痕。

那是步平康对他说的话——那一句像诅咒一样的话。

他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

余白似乎离开了，那之后安静了一阵，随即步闲庭又听到了脚步声。

“何苦。”

说话的是个男人，步闲庭艰难地把头从地上抬起来几分，模糊的视线里是负手而立的陈首乌。

陈首乌遣散了其他人，只与步闲庭两人在血牢中对峙着——说对峙也不合适，毕竟其中一方已经半死不活了。

陈首乌道：“堂堂闲庭刀，一代传奇人物，如今落得个这种下场，到底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步闲庭嘴角动了动，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冷笑，仿佛是在说：事到如今，你还来同我说这个？

陈首乌道：“……你本可以在掷春殿里安生一辈子，现如今都被你亲手毁了。”

步闲庭道：“安生？我如何安生。”

他的声音极其低哑，还噙着血：“武安侯府皆因我而死，我父亲更是直接死于我刀下——你叫我就这样安生地在掷春殿里过活？”

他冷笑一声：“这话你们自己信吗？李敬川他信吗！？”

陈首乌略略皱眉，对他直呼殿首大名的行为颇有微词：“宁王大人惜才，实在不想看到闲庭刀就因为一个反贼折掉——我这么说，你会好受点吗？”

他说：“场面功夫我也不想再做太多。宁王大人的立场从来没有变过——他从不觉得你应该活着，你当初就应该和步平康一起，死在红鸳镇。”

“你活着实在风险太大，是个明眼人都不会这么做。但很可惜，我们的枭翎大人似乎总是爱和殿首大人唱反调。”

大抵是觉得此番步闲庭也没法兴风作浪些什么，陈首乌便对他开诚布公：“闲庭刀是个隐患，但若是这个隐患与余白同在一条船上，那便不同了。”

“所以当枭翎大人提出要给你一场试炼保下你的时候，殿首大人没有理由拒绝。”

步闲庭费力地眨眨眼，忽然明白了余白先前那句“彻底逃不掉”了的意思。

只要自己触犯了什么事，那出言保下自己的余白一定会被连坐，而借着这件事除掉一个素来和自己不对付的不听话的枭翎，李敬川何乐而不为。

步闲庭忽然很想笑，也不知道要对什么发笑。

笑余白令自己杀掉步平康，又暗地里保下自己？

还是李敬川稳居幕后，连下两城而不费吹灰之力？

还是那个除了活着什么都不能办到的自己？

多可笑。

那一点零星的火苗点燃了他心口，步闲庭颤动着双臂将自己上半身支撑起来，咬着牙笑看上方的陈首乌，道：“你对我说这些，是想看到我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