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常被祁无娄拽进了他的营帐内,里面挂着三把弓。
头一把约3尺,弓渊入墨,弓弭象牙白。
第二把比第一把略小一些,竹制。
至于第三把……
梁常:“这个是给小孩儿玩儿的?”
“什么玩儿的?那是玄铁铸的,世说霸王弓足120斤有余,我玩不了那么大的,还不能铸个小的啦?”
祁无娄说着将头一把取下来递给梁常。
梁常没有败祁无娄的兴致,接过弓箭顺着说道:“那是。”
二人出去后到了一处山坡上,两人自上而下看、自近到远而眺。
祁无娄眸子微眯起来,抬手指向一处:“那儿……看到没有?”
梁常循着祁无娄所指的地方望去,看见了一个躲在草丛之中不知在观望什么的人。
那人身着墨色衣衫,未戴银盔、着甲胄,躲藏极其讲究,但站在如此高位,他依旧分外惹眼。
梁常确认了一嘴:“你确定?”
“嗯,我的眼睛好使得很,从未认错过。”
梁常缓了口气,举起弓箭手有些许发抖。
他未曾杀过人,也不曾亲自动手杀过鸡鸭猪。
“射,出问题了我负责,我跟你打包票!”祁无娄说着,重重拍了一下梁常的肩膀。
梁常得了些许保证,重新搭箭举弓,一只眼睛闭上,另一只眼睛半眯着校准位置,而后拉满弓……
他想射偏,想放他走,但又在想此人乃是敌军,生生过了一刻钟他才将箭射出。
一刻钟间那人恰好起身猫着腰打算离开,箭射过去时恰巧命中。
那人中箭后,鲜血随着飞溅出来,胸脯至后背处捅了个对穿,不消片刻便倒下了。
梁常视力颇好,看见如此一幕,不由得瞳孔震颤,心跳速度更甚。
“好!”
祁无娄并未察觉梁常眼中的惊惧,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直觉得捡到了宝。
“他死了?”
梁常声音微颤,心中更加恐惧。
头一次杀人,他的手抖得不成样……
祁无娄反应过来,半晌才道:“那是敌军,你若不杀他,日后心爱之人都要与你一并遭罪,你得杀。”
梁常沉默,心跳速度依旧不减。
说的没错……如果今日他不杀,说乐观些,日后有人给杀他,说悲观些……
万一村里人皆因此陷入危险之中呢?
梁常猛地摇摇头,终是将最悲之事藏进了心中。
“我得杀……”梁常咬了咬牙说。
祁无娄拍拍他的肩,岔开话题:“我以为你那晚是说着给我乐呵呢。”
梁常挠头,心中还是过不去,于是并未接话,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
大约过了一刻钟,梁常问道:“……能将他安葬吗?皆是血肉之躯爹生娘养,总不能就在那里放着?”
祁无娄沉默良久,道:“不必担心,自会有他们的人给收尸。”
梁常心中不安,带着一日的心虚与愧疚被祁无娄单独教导。
将夜,梁常偷偷溜出,去看今日射死的那人,只见那人还在草丛边上躺着,双目未合,裸露出的□□受蛆虫啃食,那些蛆虫还在试着往带着血迹的地方蠕动钻入。
现如今天气又热,以至于尸体散发着阵阵恶臭。
梁常干呕了一声,屏息伸手拨开那人衣衫,只见那人怀中藏着一枚铁筑的小牌,上面锈迹斑斑。
他紧攥着拳头良久才起身,到别处远远看着。
忽然,身后有人开口:“你都看见这人的牌了,还如此良心不安?”
梁常站起身,微微侧头,见是祁无娄不知该说些什么,现下他心中愧疚除却后,却依旧狠不下心。
“是……”梁常很久才说。
“罢了……我同你一并给他葬了吧,到现在没人找恐怕就是个棋子。”
祁无娄说着,叫了几个人把地上的死人抬走,葬到了后山上。
“你得改一改你的怜悯之心,战场上用不到,现如今你与我不相熟,假如日后熟了,假如我犯了大罪,做了叛徒,你还留我?”
梁常看着祁无娄良久才缓缓摇头:“不留。”
“我曾经跟某个人不熟时也这么想的,也说的这么果断。”祁无娄说罢,深深看了梁常一眼,转身离开。
梁常独自呆了一会儿,去了祁无娄的营帐之内。
只见祁无娄站在沙盘跟前彳亍……
“将军?”
“你叫哪个?”祁无娄指了指一边躺尸的李耙。
梁常噎了一下,半晌才道:“祁将军。”
“想好了?想好了明日我教你骑射,正巧弄了几个该死之人!”祁无娄将后面四个字咬得极重,巴不得现在就把人生嚼了一样。
梁常点点头,看了一眼李耙,而后又看向祁无娄,牟了股劲儿,后起脸皮道:“呃……同行之中还有一人叫秦燎,力气之大,只可惜来前受事所拖,心情不佳,并未展示过什么,祁将军、李将军……能否一并、一并考察?”
他头一次这样去请求别人,难免撂不下面子,嘴上结巴。
“纠正一下,我姓司。”李耙翻了个身,头一次如此纠正自己的姓名,“我叫司成方。”
祁无娄叫李耙只是因为李耙被招入时正拿着耙子干活,恰巧当时又混杂,村民们这个喊那个那个喊这个,喊到老李时李耙恰巧看去——
就这么错了……
当然,祁无娄没说,李耙也没解释。
梁常一头雾水之余又有些无语。
梁常:……难怪当时点到司成方没人应声,原来是本名与名不符。
于是梁常应了一声,还是很顺嘴的说:“好,李将军。”
祁无娄大笑:“哈哈哈哈哈!你看,不愧是我的兵!去,把你说的那个叫来,我看看什么情况。”
梁常没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就跑出去叫秦燎。
李耙:“……”
人怎么能在不熟的情况下顺嘴成这样?
不消片刻,梁常将依旧有些忧郁的秦燎带了过来,便自顾自地退了出去,独留三人在内。
他在营外四处游荡着,去了值守的士兵身边站着:“你不困吗?”
士兵默然不语,也不看梁常。
梁常等了半晌没得到回应,换了个问题:“你是李将军手下的,还是祁将军手下的?”
士兵瞪了梁常一眼,攥着长枪的手握得更加紧了。
什么李将军祁将军的,总的来说都是祁将军的兵。
眼见士兵要烦透梁常一□□过去时,梁常走了。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梁常在外面晃悠着过了一刻钟,尚无消息,于是他在外找了根颇粗的树杈子,四处寻摸半晌,又朝方才那士兵去了。
“大哥,可有匕首?”
士兵嫌他烦,从衣中掏出匕首摁在他怀里把他推走:“滚滚滚,别打扰我值守,不必还我,给你了!”
梁常并不恼,他很知道自己烦人,遂坐在一边拿着发顿的匕首砍去多余的树杈子,又削了树皮。
“好顿……”梁常喃喃了一声,四下看了看,弄了些水朝一块垫脚岩板去了。
他坐在那垫脚岩板前往上泼了些水,拿着匕首在上面磨来蹭去,而后揪了一根草试了试利度,继续去倒腾那块木头了。
梁常手艺还成,不出半个时辰弹弓便初具雏形。
此时太阳已然落山,梁常眯着眼睛眉头微蹙,接月雕刻弹弓。
不过多时秦燎也出来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梁常,带着些许怨怼问道:“二位将军培养你,为何还带上我?”
梁常沉默良久,道:“我只是能拉弓射箭,准头好罢了,谈不上培养。”
“倒是你……那么大的力气,又这般魁梧,真是适合,再莫焦躁了。我困了,睡觉去。”
梁常说罢,吹了吹木屑,起身将匕首还给那士兵便睡觉去了。
秦燎站在原地,默然良久,百般情绪在胸中翻涌。
他怎么能不担心自己的妹妹?梁常怎么会懂他的心情?
秦燎攥紧拳头又放松。
总之不能如此再懈怠了,日后……
若日后发达,什么都不迟,他的傻妹妹还等着他发达呢!
秦燎缓了口气,竟忽然觉得万般轻松,如卸下重担一般。
第二日一早,梁常头一个被拉起来受训,睡得再早现在也没睡醒。
他眼睛微微耷拉着静默地看着地面,身姿悠来晃去,眼看就要倒了。
“别睡啊,咱们骑马兜兜风去。”
梁常闷哼了一声,跟着祁无娄去马厩牵出两匹马。
马在梁常手中发出一阵响鼻。
梁常被这声音彻底惊醒,他偏头看向自己牵出来的马,鬃毛黑得发亮,那双棕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马尾轻轻晃悠着。
“这个叫什么?”
“……没名。”
“没名?”好稀奇的名字。
梁常想着,从未想过这马的确没人给起名字,而且也没人骑。
马又打了一个响鼻,眼睛微眯着看着梁常,看起来脾气不大好。
它微微抬头,嚼了梁常的头发。
梁常:……
“又嚼别人头发!饿着你了是咋的?”祁无娄抬手一巴掌呼在马头上,马松了口,祁无娄还没说出剩下的话,马便抬起前蹄走了。
“诶!卧槽,去哪儿?!”梁常拽着缰绳,惊惧地跟着马,他被带着缓跑了几步,找了个时机一蹬马鞍,翻身上去,夹紧了马腹,勒紧了缰绳,“吁!”
“你?你下来!这匹不能骑!”祁无娄站在原地看着梁常试图驯服那匹烈马。
马带着梁常在场内飞驰。
祁无娄见状况不对立马翻身上马:“你先稳住!你稳住!我叫李耙过来!”
“好!但我恐怕挺不了多久,这马有点疯!”梁常紧紧抓着缰绳,并未想着勒令其停下,只是试着掌控方向。
梁常心脏砰砰直跳,手心满是汗渍,额头也不断冒着冷汗,但又不能表现出恐惧来。
他四周看了看,胸口仿佛顶了口气一般吐不出来。
马还在不断狂奔,甚至脱离了梁常的掌控,拼了命的冲出军营,在大漠之上飞驰。
狂风猎猎,将梁常的发丝吹散开来,风中混沙,剌得人脸疼。
身后两人驾马追逐也追不上这匹马。
梁常牟足了力气,头也不回地放声大喊:“别追了!我就不信了它还没个累的时候!”
“我特么是怕你体力不支掉下来!李耙!快点!”
“我特么、我特么的!他叫啥来着?梁……姓梁的!你会骑马你好歹控一控!”李耙骂道。
梁常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起来。
他骑过那么多马,还没见过这么轴的,马烈他就比马还烈,如此展开了一场无声的鏖战。
李耙骂骂咧咧,实在追不上:“吁……他丫的这么能跑?不追了!”
如此一来,李耙和祁无娄牵着马并肩而立,看着梁常把那匹马溜一个时辰,马累了,跪在了一处。
梁常摔在地上,因着看久了沙土眼前发晕,他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双臂伸展,手掌摊开,他的掌心被磨得渗出血渍,长着茧子的地方则翻起来,带着些许血迹。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血滴落在他的脸上,手重重落下,他翻了个白眼,看着悠悠蓝天,干裂开来的唇微微张开,声音干哑地喃喃:“……真是,无垠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