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寅答:“妻儿。”
男人对女子点点头,道了声:“少寅好福气。”
十指相扣的夫妇二人,携子从楚雨葶身边过。楚雨葶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楚雨葶。
一旁白狸绕开村子,等在旧址前。
新屋新人添新物,这一刹,它觉得当年那把火烧的或许是对的。起码,起码姐姐的东西都随她一同去了......
白狸初为人,不懂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只是一个劲地发酸,鼻子酸,眼睛也酸。正欲离开,又见张少寅与新妻小儿去祭拜楚雨葶。
他说:“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他还说:“这是我妻,沈氏钰盈。还有......稚子沈卿。”
沈钰盈软语唤了声:“姐姐。”
没两日,张少寅同沈钰盈离开。再后来,两鬓发白的他们回到此地办起了布庄,取名——沈氏布庄。
又几年,梨云村更名梨云镇。张少寅在他新宅逝世,同日,沈钰盈病逝,其子沈卿将二人合棺下葬,牌位供于沈家祠堂。
旧屋改做他用,故桥铺设成路,渡口不再,河也填了,唯剩一棵枯叶垂柳和依旧日日盼君归的楚雨葶。
场景复原,再度由楚雨葶采药开始。青瑶脸色煞白,轮到第三次时终无力支撑,膝下一软吐出血。
村口重现眼前,柳树也回到了原处。
她失败了。
程道阳几人顿时松口气,只是这气尚没松完,又立马提起。
只见柳树内,楚雨葶从里走出,朝向昔日渡口的脸转向众人,神情木然,眼仁变作全白,愣愣半晌飘了过来。
快解开!余文清在心里喊道。
晏不归好像听到了似的,大袖一挥,解了几人身上的禁制。
一时间,捏符的捏符,举刀的举刀,抛珠的抛珠,幻囊袋的幻囊袋......转眼,他们又宕机在原地,瞠目结舌不知要如何反应。
因楚雨葶忽然成了寥寥雾气,径直飞向晏不归。佩中的钟黎嗅到味儿,倏地冲出,带影的手抓住楚雨葶。仅一瞬,不,一瞬都没有,楚雨葶就不见了。
钟黎揉揉肚子,打了个饱嗝。
“......”
乱麻的岂止他们几人,晏不归于第一时间倒提起钟黎,使劲地抖,嘴里嚷着:“吐出来,快点儿。”
钟黎脚在上,头朝下,让他倒豆子般地抖,晕得厉害,探手去撑地。晏不归怎会让他够到,当下把钟黎往上抛起些许,双手固住大腿,抖得愈发急。
“散,散......散了,”钟黎讲不了连贯的话,断断续续道:“架......散了。”
钟黎的身体快被晏不归折腾散架了。
“吐出来。”晏不归语调平和,手下不停。
青瑶更不会准钟黎把她姐姐吞咽下腹,恢复几分力气立即变回真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向钟黎腹部,誓要救出楚雨葶不可。
她的速度对别人而言确实够快,对晏不归来说,虽快却也能防得。是以青瑶没能如愿,一头撞在晏不归临时起的防护法罩上。
“还我姐姐!”青瑶不死心,再度蓄力往上冲,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它不是你姐。”
晏不归一个头两个大,见抖不出东西,松开手。钟黎头砸到地,腿还没落下,晏不归又掐住他双脚脚腕,改抖为掼,凌空的,一下左一下右。
钟黎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玩法,不消须臾就成了一团烟霭,同晏不归初见时并无两样。
那,“楚雨葶”去哪儿了?
晏不归细思,他只看到钟黎伸手抓到了“楚雨葶”,但“楚雨葶”是被钟黎吸入体内还是张嘴吃了,他不确定。
“阿弥陀佛,”法俞未曾料到这幕,垂首道:“钟施主不必如此动怒。”
代鸢把魈锦挂回腰间,望着渐散的烟霭,深表同情:“小东西死得忒可怜了些。”
谁说他死了?!
晏不归心生不悦,睨了代鸢一眼,抬臂并指间钟黎已凝聚在一起。形还是人形,就是一点儿活力都没有,软瘫瘫地像是晕过去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晏不归无法看清钟黎的面貌,而钟黎又不似活人有起伏的呼吸,加之正在气头,晏不归哪里会去分辨,只管行云流水地将他收回玉佩。
而后对青瑶道:“它没在他的身体。”
青瑶停下进攻的动作,“不在?”
晏不归肯定道:“不在。”
“这不知名的东西在他出来前就消散了,”余文清背在身后的手换了张符,“你莫再执迷不悟。”
“可他刚刚,他刚刚......”青瑶欲说钟黎把她姐姐吃了,可是没有证据,而且余文清所言她也看到了,憋上会儿竟又憋出了泪,泪眼花花道:“我本想将姐姐附身到树上,再带她离开。”
代鸢理解青瑶的心情,替楚雨葶不平:“且不论你要救的是什么,单以你姐姐而言,多年期盼,夫君却领回别的女子,还同她美满一生。”
“这份等待真的值得吗?”她劝道:“与其苦守于世,魂入轮回何尝不是好事一桩。”
“姐姐心善,若是知晓,定会去祝福那负心汉。”青瑶话音刚落,法俞一声“阿弥陀佛”,跟上道:“施主也见到了,楚施主去后并无怨愤。小僧不知方才是何物,但观它只是重复楚施主生前所做之事,或许......”
“或许是上天垂怜,”代鸢走到青瑶身前蹲下身,学楚雨葶那般给她顺毛,“上天怜你姐姐未能等到她夫君,又怜你一片赤诚。”
青瑶抬头,代鸢擦去她泪,“留在这里的东西没人能说清来处,他日若是为祸世间,你姐姐得多愧疚。而今既散了,说不定是你姐姐看开了。”
“真的吗?”青瑶眸色清澈地问。
“真的啊。”事已了,代鸢起身回首,看向不远处的几人,“念她事出有因,又没作恶,要不这事就算了,放她离开?”
法俞执串珠,双手合十:“小僧正有此意。”
余文清收起符,点点头。程道阳目光凛然地看着青瑶,“梨云乡村民修建作坊一事,你不得再插手。还有,莫行恶事,否则休怪我刀下不留情。”
“说得好像你能抓住我似的,”青瑶语气十分不屑。
程道阳闻言提刀就欲上前,青瑶赶忙道:“我得几分姐姐的模样,一定不会做坏事,也不会再插手梨云乡的事。待,待他们砍了那树,我就走。”
程道阳重重“哼”上一声,举步回镇。
镇头聚着村民,张启嵩站人群最前方,对几人作辑寻问事情进展,余文清隐去楚雨葶和张少寅的事,回礼道:
“镇外杨柳是女妖恩人所植,恩人离世,她不舍最后的念想,这才在镇中捣乱。张员外放心,事情已经解决,你们不会再受扰,于外建作坊也无妨。”
张启嵩听得此话喜上眉梢,连连致谢,激动过后想起几人刚歇不大会儿就被他搅醒,忙令下人引他们回府歇息。
近晌午,小憩醒来的晏不归总算良心发现,覆手到玉佩查看钟黎的状况。无心跳、无呼吸、连体温都是凉凉的。
晏不归有点关心,不多,更多的是好奇和不解,遂将钟黎唤出,躺在床上。而他自己坐侧旁,轻轻去碰钟黎微显的五官。
从眉眼到脸颊,再至下颌,手指如置云烟间,指腹像抚夏日降暑的冰,凉意袭人,又不刺骨。
晏不归俯下身,仔细端详钟黎的眼睛,眉头越蹙越紧,依旧没能辨出是闭还是睁。如此......他探出食指,直冲眼部而去,左滑右动都没见醒,得出结论——还睡着。
猪一样。
外面小厮敲门,边敲边唤:“钟公子,醒了吗?”
晏不归心念微动,钟黎便被收回佩中。至床下穿上外衣,晏不归打开门,院里余文清在候,旁站一名端木托盘的丫鬟。
余文清见他走下台阶,从丫鬟手里接过盘,递到晏不归面前道:“张员外给的赏银,共五百两。我自作主张按我们以往分银的惯例分了分,这是你的。”
“我俩来得晚,耗时出力没有他们三人多,所得的相对少些。”他把罩在上面的布揭开,“钟公子如果觉得少了,我再从我的那份里面拿些给你。”
晏不归垂眸,视线落上托盘,白银几十两,够养活钟黎一阵子了。他没客气,从宽大衣袖里拿出储物袋,尽数将银两装了进去。
储物袋绣着的两株墨兰煞是好看,浅墨淡灰的配色十分儒雅。余文清念起旁边一行小字:“小园待归雁。”
行书洒脱不羁,余文清由衷赞道:“送公子此物的定是个秀外慧中、英姿飒爽的姑娘。”
姑娘不姑娘的晏不归完全没印象,只是观着“待”字更显旧,像是常常摩挲所致。
院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他思绪,随后代鸢三人入内。程道阳到时,晏不归霍然出手拎出个刀灵,不待程道阳开口又将灵丢了进去。
程道阳:“......”
环内刀灵吓得颤栗,程道阳动作柔和地转环安抚,面露愠色:“小儿甚猖狂。”
猖狂的小儿没听他说话,而是低头看玉佩。
若说钟黎身体冰是因他的本体是玉,那刀与玉同样都是物件,缘何程道阳的灵就和人一样有心跳有呼吸,钟黎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