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与沉水香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困在这方寸之地。
温热的吐息透过轻纱熨烫着上官时芜的手腕,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
却也小心翼翼地收着力道,生怕弄疼她。
“疼吗?”齐玥又问了一遍,刻意压低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沙哑,却又在尾音处泄出一丝娇媚。
月光描摹着她英挺的鼻梁,却掩不住眼尾的红晕。
上官时芜垂下长睫,却在视线下移时瞥见对方衣领间若隐若现的锁骨,她慌忙移开视线,可还未开口,怀中便蓦地一沉。
齐玥突然倾身俯在她怀中,茶盏翻倒浸湿了两人交叠的衣袖。
那人固执地将脸埋进她素白的衣襟里,温热的吐息透过轻纱,灼得她心尖发颤。
“胡闹。”上官时芜的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舍得推开,反而落进那如瀑的青丝里。
白日里束在玉冠中的发,此刻正散着淡淡的桂花油香。
“起来。”她的声音比方才软了三分,连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纵容,“郡王殿下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齐玥缓缓直起身,却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
月光在她英气的眉宇间流转,偏那双眼尾微挑的琥珀色眸子里盛着少女般的狡黠:“芜姐姐是原谅我了吗?”
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敞开,露出半截雪白的颈子。
上官时芜别过脸去,喉间发紧:“我何时说过……”
话音未落,齐玥突然握住她缠着纱布的手腕,将脸贴在那伤处,这个举动太过亲密,可她此刻却任性得理直气壮。
“我知道错了。”她声音闷在纱布里,带着撒娇的鼻音。
除了关于你的事,她在心里补充。
上官时芜指尖抚上她的发鬓,却触到一丝湿意。她怔了怔,心头忽的泛起细密的疼:“……哭了?”
“没有。”齐玥迅速低头,玉簪上的流苏扫过上官时芜的手背,“是夜露。”
可她分明看见那眼尾沾了水光。
烛火爆了个灯花,火星溅在齐玥松开的衣领处,上官时芜下意识用袖子去挡,却听见那人轻笑:“芜姐姐连火星子都舍不得烫着我。”
“傻子。”她微微倾身,发梢扫过齐玥的耳垂。
熟悉的沉水香萦绕鼻尖,让她想起替这人束发时,那缕被她悄悄藏进香囊的青丝。
她从案几下取出的锦盒里,杏脯晶莹透亮。
“张嘴。”她拈起一枚,糖霜沾在指尖,当齐玥的唇瓣擦过时,两人俱是一颤。
烛光将交叠的身影投在纱幔上,像极了她私藏的那幅《双鹤图》。
齐玥仓皇转身去斟茶,她故意用朝堂上议事的正经语气道:“还是上官女傅煮的茶,最合本王心意。”
其实想说的是:这世间万千,唯你最合我心意。
上官时芜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滚水冲开碧绿茶芽,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骤然幽深的眼眸。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垂眸轻笑,嗓音比茶汤更温润,却在案下将对方遗落的丝帕攥出了褶皱。
“可芜姐姐就是会纵着我呀。”齐玥忽然凑近,发间的红色发带扫过对方执壶的手腕。
她指尖点着蜜饯盒上精致的图案,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就像这杏脯,明明气得剪了我最爱的海棠,却还备着蜜饯等我。”
就像我明知这心思该千刀万剐,却甘之如饴。
一滴烛泪重重坠在银烛台上。
上官时芜伸手拂过她肩头,“下次……”她将那句“别让我担心”咽回去,换作克制的叮嘱:“提前知会我。”
至少让她有时间筑起心防,至少不会像今日这般方寸大乱。
“好呀~”齐玥拖长的尾音像蘸了蜜,却在心中暗道:若事关你安危,我宁可做那扑火的飞蛾。
就像我明明不该生出这些无法言喻的心思,却还是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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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玥刚解开赤歌缰绳,忽见树影里转出个熟悉的身影。
上官时安斜倚在树下,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
“我可等你多时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按住齐玥正要上马的动作,“今日为了替你打圆场,我可是豁出全部身家性命了。”
“夸张。”齐玥失笑,却见赤歌蹭了蹭时安的衣袖。
他故作夸张地叹气,发冠流苏轻晃,“总之这份人情你得记着。”
上官时安抬起折扇在赤歌的鎏金鞍桥上轻叩。
“听闻平原王与诸将平定冀州叛乱,五日后凯旋,这等功绩必少不了升官封爵,也少不了庆功宴。”声音忽然压低,“机会难得。”
夜风掠过树梢,惊起几只黑鸦,齐玥望着他的侧脸,轻抚赤歌的鬃毛,“我晓得。”
时安抬手拂去她肩头落花:“长陵,深夜露重,路上注意安全。”
翌日辰时,安广王府的朱漆马车停在长陵郡王府门前。
铜兽衔环被叩响时,齐玥正在院中擦拭赤歌剑,剑身上还凝着昨夜练剑时的露水。
“殿下,安广王来了。”
齐玥收剑入鞘:“去备茶水。”
前厅,齐湛正负手欣赏壁上挂的《雪溪图》。
“七叔。”齐玥行礼的姿势恰到好处地停在第三步外,垂眸时瞥见他云纹靴面上沾着的几瓣海棠,是从她院外那株西府海棠上落下的。
齐湛转身,目光在她束紧的腰线上停留了一瞬,从一旁的侍从手中取来紫檀木匣,匣盖开启时发出“咔”的轻响。
“贺你升迁之喜。”
匣中是一方青玉砚台,砚池雕成莲叶状,叶脉纹理纤毫毕现,砚侧缠绕着一缕青丝,用金线细细编入玉纹之中,在日光下若隐若现。
“这是……”
“进贡的青丝玉。”齐湛指尖抚过砚台边缘,“听闻你近日临帖,这方砚最宜。”
齐玥接过木匣时,发现底部还刻着“玉韫珠藏”四字,字迹含蓄深沉。
“段韶这次平定冀州之乱,圣上龙颜大悦。五日后圣上会在宫中设下凯旋宴。”
齐湛走进一步,看她良久,意味深长道,“庆功宴上,七叔希望你能学画中渔翁……如从前一般不闻世事,做一闲散王爷,方安度一生。”
最后几字吐得极轻,齐玥忽然明白,七叔前来不仅仅是送贺礼这么简单,他是希望自己不要搅入政治浑水之中。
“谨记七叔教诲。”她垂眸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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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初临。
南明王府的庭院里飘着淡淡药香,西府海棠的花瓣簌簌而落,有几片沾在齐玥绯红的衣袍上,像是绣纹间点缀的胭脂。
她斜倚在回廊柱边,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玉佩,目光却始终凝在府门处。
“哟,这是谁家的望妻石啊?”
上官时安风尘仆仆地从军营归来,他故意用扇骨敲了敲齐玥肩头,在对方蹙眉时笑得狡黠:“我家长姐用完午膳未时出的门,你在这等了几个时辰了?”
见齐玥未答话,他又压低声音,“你现在这眼巴巴的样子,活像只等主人归家的小狗。”
齐玥拍开折扇,耳尖却悄悄泛红:“胡说什么。”
“啧啧。”上官时安俯身拾起一朵完整的海棠,轻轻一吹。
“某些人啊,昨日还说要帮我,今日见着正主回来,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暮色渐沉时,府门处终于传来马蹄声。
齐玥猛地直起身子,红色衣摆带起一阵风,将石阶上的花瓣卷得纷飞。
上官时芜正与齐珵并肩而行,夕阳为她绛色官袍镀上金边,腰间玉组佩随着步伐发出清越声响。
“女傅,学生告退。”齐珵在府门处拱手,余光瞥见廊下那道熟悉的身影,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睁大。
那不是四哥吗?他是……
“珵儿?”齐玥虽目光都在上官时芜身上,却仍分神注意到了一旁的幼弟。
“四哥。”齐珵连忙上前。
“我今日对女傅讲授的课业有些疑问,便斗胆相送,路上请教。”他这般说着,目光缺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游移。
“珵儿勤学好问,七叔若知,定当欣慰。”
说话间,她的视线却不自觉飘向上官时芜腕间,素白细布下透着一线淡红,格外刺目。
上官时芜轻咳一声,袖口立刻往下滑了半寸,她向齐珵微微颔首:“殿下回去将今日所讲再温习一遍。”
齐玥上前拍了拍幼弟的肩膀,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天色已晚,珵儿快归府吧,改日四哥去找你。”
“女傅安,四哥安,学生告退。”齐珵再施一礼,转身时却忍不住回头。
暮色中,四哥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绛色身影,专注得仿佛世间再无他物。
待齐珵车驾远去,她转身时衣袍扫过齐玥的靴尖,带起一阵沉思水香的气息。
“郡王今日倒是清闲。”她语气淡淡,眼角却泄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齐玥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指尖悄悄勾起对方一截飘飞的衣带,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暮色中的相逢:“我来给芜姐姐换药。”
上官时安抱臂倚在廊柱上,故意提高声调:“方才谁说不是来等人的?”
“你闭嘴。”齐玥头也不回地甩去一记眼刀,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指尖触到一缕散落的发丝。
上官时安见状笑得愈发促狭,故意拖长声调:“哟~~这是恼羞成怒了?”
齐玥懒得理他,快步跟上那道绛色身影。
刚跨进内院,禾桔便迎了上来,见到她时明显一怔:“参见长陵郡王。”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最后落在自家小姐微蹙的眉心上。
“不必多礼。”齐玥摆摆手,目光却始终黏在上官时芜的背影上。
她注意到对方今日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同,右腕似乎刻意保持着某个角度。
那道伤一定很疼。
禾桔刚要去取药箱,却被上官时芜一个眼神制止。
“不必了。”她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却在对上齐玥担忧的目光时微微软化,“…郡王带了药来。”
齐玥心头一喜,这是允她亲手换药的意思?她忍不住加快脚步,唇角翘起一抹娇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