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堰山市进化者调查局。
“根据尸检报告结果显示,死亡时间大致在19:30至20:00左右,小区属于老式居民区,监控覆盖不全,我们仔细排查,发现在七点二十分三十六秒,有一个人走上死者所住居民楼楼梯——”
警员抬手,图片在下一秒被切换,虽然画质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从画面中看到一个身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
“十五分钟后,我们在另一边楼梯出口,发现了他的身影。”
“你的意思是——”商行测双腿交叠,靠坐在椅子上,手指撑着下颌:
“这个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不,商处。”
陈键摇头:“我们在患者血液中,发现了大量阿托品。”
阿托品,一种抗胆碱药,可通过口服吸收,5-10mg就会出现明显中毒症状,超过80mg就可能致死。
幻灯片再次切换,屏幕上出现一小瓶被打开的玻璃瓶。
“这是在患者房间内发现的阿托品液体,并且我们询问了周边居民,他们表示在两天前,物业公司确实安排人来检查天然气,而那天林学月因为在诊所有事,所以改了时间。”
“经居民指认,监控中的蓝衣男性,就是两天前给他们检查天然气的维修人员——”
“王宇,男,23岁,堰山市本地人,四个月前入职天盛物业,我查了内网,这个叫王宇的没有任何犯罪记录,而且在他入职的这段时间内,也没有和林学月发生任何冲突。”
“所以我们初步断定——”
EID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连这种案子都要亲自派人看着,犹豫片刻,陈键还是道:
“可能是自杀。”
这时一个人推门而入,他看了看陈键,又转头道:
“商处,人找到了。”
*******
“王宇,男,2050年出生于堰山市,16岁时从中学辍学,成年后跟父亲在修车行打工——”
刑警随便翻了翻资料,抬头问:
“昨天下午七点二十,你在干什么。”
王宇是个剃着寸头的青年,黝黑瘦小,双手绞紧,脸上透露出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抓来的害怕和局促。
刑警一问,他马上跟打了鸡血似的叫起来:
“你们抓我干啥!我可啥都没干,我告你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警察怎么能乱抓人?!”
“停停停!”
刑警敲了几下桌子:“问你你就答,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
见撒泼不行,王宇眼珠一转,嘿嘿笑了几声:
“警察同志,是我不懂事……”
他装模作样地咳了几下,老鼠似的脸上扬起一个有些猥琐的笑容:
“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但是,这是谁告诉你们的?”
两名刑警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转过头来,冷声问:“你有仇家?”
商行测抱着双臂站在审讯室外,按着蓝牙道:
“直接给他看林学月的照片。”
陈键打开文件夹,抽出林学月放大的证件照,照片中的女人清秀美丽,朝着正前方微笑。
“她我记得啊,之前检查天然气她家没人,我昨天又专门去了她家一趟。”
见刑警没有说话,王宇又补了一句:“怎么了,她出什么事情了?”
“太快了。”
商行测低声道:“正常人不会这么快反应出来一个陌生人的长相,继续问。”
陈键问:“你跟她有什么过节?”
王宇明显愣了一下,不解地问:“什么过节,我根本不认识——”
啪!
下一秒陈键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厉声问道:
“那抓你的时候为什么要跑!”
王宇好像被这气势怔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球不可置信地瞪大,嗓子里好像被塞了一颗鸡蛋,嘴张了半天,最终干巴道:
“你们不是抓赌博的?”
“……”
陈键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咽了回去,审讯室内一片寂静,商行测轻咳两声,说注意表情管理。
“那你说说,你在林学月家都做了什么?”陈键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板着脸继续问。
“我敲了好几下她才开门,进去之后就检查天然气,检查完我就走了。”
“你就在厨房,哪也没去?”
“没有,我检查完天然气就走了。”
“在这过程中,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她还很热情地招呼我喝水。”
“喝水?”陈键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那你喝了没有?”
“没有。”王宇顿了一下,又干笑几声:“经常有居民问我喝不喝水,干久了都知道那是客套话,给人赶快干完走就对了。”
“……”
“他没喝?”
宋庭站在窗边,轻柔的风吹起他的发丝,商行测靠在办公桌边摸出一根烟,咬着烟蒂含糊不清道:
“是,但我更好奇,林学月为什么要让他喝水。”
“假设她是自杀,那当她在知道自己即将服用过量阿托品,为什么还要特别强调,让王宇喝水?”
商行测拿出打火机,刺啦一声火苗舔舐烟草。
“如果是王宇杀了她,那他知道林学月死因的情况下,又为什么要故意提起,这个让人充满联想的动作?”
“可能林学月就是一个热心善良的人。”
宋庭走上前去,一把夺下商行测刚抽了几口的烟,在后者震惊的目光里把烟狠狠按灭在办公桌上。
商行测看了看宋庭,又低头看了看他的好朋友楚颂宜女士大张旗鼓,张灯结彩,恨不得摆出八抬大轿娶媳妇的架势捐给特调局的实木桌,上面已经被烟头烧出焦黑的一个小圈。
“抱歉。”
宋庭淡淡一笑:“这里是我的办公室。”
商行测惊了:“宋庭你——”
手机铃在这时响了,商行测看清名字后接起了电话。
“喂,商处。”李律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剩下的一字不落进了宋庭的耳朵:
“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刚到,我带了自己做的午饭,方便给您送进来吗?”
一个小时,公交车,自己做的,午饭。
商行测活了二十八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四个词居然能连在一起,想到昨天晚上那小子虽然说了不少傻逼话,但最后没有真干傻逼事的份儿上,说:
“行,你跟今天的值班同事说一下,来宋庭办公室就行。”
宋庭办公室?
这下换成李律在风中凌乱,他忍着要握碎手机的冲动,想到未来免不了要和这个扑克脸打交道,体面应道:
“好,我今天做了不少,让宋主任也一起来吧。”
不出所料,李律听到电话那头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宋庭依旧站在原地,手指撑着桌沿,垂着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
拜李律所赐,商行测现在对哨兵向导之间的距离十分敏感,他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宋庭身体僵了一下,照常道:
“我待会儿去食堂吃,就不打扰了。”
商行测本来想想叫住他一起吃,可今天的宋庭从头到脚都让人感到不对劲,但成年人总有一些情绪需要自己消化,也就没强留。
“那行,再见。”
重新抽出一支烟,啪嗒一声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微微偏过头点烟——
李律一进办公室,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男人漠然的身影靠在办公桌上,纤瘦的腰身掩藏在黑色的布料下,房间昏暗,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侧脸,衬衫挽至小臂,线条随着动作时隐时现。
许多片段一瞬间挤入大脑,李律不受控制地想到昨晚近到暧昧的距离,亲密到有些越界的话语,充满弹性的手感似乎还停留在手臂。
李律抬手敲了敲木门:“商处长?”
商行测思绪有些抽离,没反应过来是谁,转头发现李律后刚想起身,突然暗灭烟头,快走几步打开几扇窗户,确认烟雾被清新的空气彻底替换后,才朝李律说行,你进来吧。
商行测抽烟很凶,而且从不避人,李律这段时间没跟商行测说过多少话,二手烟倒是吸了不少。
这次他还没进门就这么着急通风,李律心中不免有些高兴,开口客套:
“没事的,其实我不在乎这些,您以后——”
只见商行测剑眉蹙起,完全没意识到李律话里有话:
“这不是我的办公室,注意点好。”
“……”
从开始自我感动到幻想破灭的时间不足一秒,李律弯腰放便当手提包的动作明显一顿——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句更令人破防的话。
“我突然想起来宋庭不喜欢烟味,这么多次确实是我疏忽了。”
妈的,怎么又是宋庭?
李律内心如同狂风过境,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的心灵圣地刮得寸草不生,可生活还得继续,他不能对假嫂子破防,于是他整理心情,将饭盒打开盖子,一个一个放到桌子上:
“三荤一素。”李律脸上依然保持着,他认为最得体自然的微笑:
“您看怎么样?”
商行测夹起一块肥瘦相间,酥烂红亮,鲜嫩多汁的红烧肉——
三秒钟后
商行测瞳孔不受控制的放大,这块红烧肉给他带来了如同刚才李律坐公交车送饭一样的巨大的冲击。
从小就对食物有着极其单一片面的认知,在他眼里食物只是维生素脂肪蛋白质的文艺代词,反正吃到胃里只会变成黏稠的糊状物,么入口之前的样式味道又有什么意义?
“好吃。”商行测抽出纸巾擦了一下嘴,认真道:
“你有考虑过去应聘厨师么?”
“……”不知道这是不是商行测的一种冷幽默,但被认可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开心,尤其是在吃饭这件事上。
“我打算应聘特调局调查员。”
李律明明在笑,但他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戏谑的感觉:
“您忘了吗?”
商行测搁下筷子,放过了那条看起来鲜嫩爽滑的东星斑。
他抬起头,那股熟悉的冷酷锐利重新冒出来:
“进化者调查局,或者叫evolutionary investigation department ,全国一共分为11个辖区,直接隶属于国防部,负责调查违反刑法的进化者罪犯,支持法律,保护平民,调查外来进化者在辖区内的违法行为和恐怖活动,对国家机构提供帮助,同时在响应公众需要和忠实宪法的前提下,履行职责。”
“但在堰山市,没有辖区调查局——你知道为什么吗?”
空气仿佛都凝固,房间内静的针落可闻,商行测微微勾起嘴角,他向后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叠:
“因为调查局总部设立于此,除每年的6-9月公开向社会招募之外,内部一级调查员及以上有推荐的资格。”
“每年都有会数不清的人,削尖了脑袋也只为进入EID。”
商行侧眼底闪烁着冰冷的审视,言辞锋利如一根钢针刺入人心: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加入我们?”
气氛刹那间陷入死寂。
“因为我身边所有人都死了。”
李律笑了,整张脸显得斯文又危险:
“人之所以是人不是机器,就是因为他们会受到情感和身体的限制。”
“即使是意志再坚强,信念再坚定的调查员,当敌人枪口对准他的头颅,来自身体本能的震颤也会驱使他做出错误的决定。”
“他们会想到什么?温柔的妻子?乖巧的孩子?或者对爱子深切的父母?”
“很可惜。”
李律耸耸肩,语气甚至有些调侃:
“双亲健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可能我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了——”
“但我没有顾虑。”
李律的声音平静沉定,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没有顾虑,就没有弱点,没有弱点,就能做到EID要求的一切。”
屋内针落可闻,这话简直说的无懈可击,几分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