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众多挑拨离间的言论中，薄叶千春先回复的，是第三条：

楼主回复[这种明晃晃的渣人也能算‘好感对象’？321换，换个有人样的喜欢吧]：[……！]

在其他人看来，这大概是她在震惊评论如此不客气，竟直白地说出‘换个有人样的喜欢吧’这种话。

但其实不是，乙骨忧太知道，她想回复的是：[……明明打码含糊了那么多信息，竟然有人能一眼识别出‘好感对象’不是人吗？好厉害！]

虽然能从‘渣人’这个词汇，推测出对方是误打误撞，但薄叶千春还是追加了一条回复：[谢谢建议，不过我的‘好感对象’并不是‘渣人’。]

是字面意思。

因帖子里没说明‘好感对象’是男是女，回复者无法用‘渣男’或‘渣女’，只能用笼统的‘渣人’，但很可惜，‘非人存在’根本不是人，应该是‘渣非人’。

随后，薄叶千春回复最挑拨离间的评论：

楼主回复[看到了吗，他不喜欢你。]：[TA应该还算喜欢我？虽然表现的很矛盾，不过会定期来看我，不会伤害我，还会和我接吻。]

接吻……

明明是白底黑字，可是，因为知道这句话是由薄叶千春发出来的，因为足够了解她，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间，乙骨忧太便在眼前勾勒出她苦恼蹙眉组织措辞的面庞，耳畔也仿佛听到她语速稍慢、咬音偏钝，迟疑着从唇间溢出‘接吻’的轻音。

他的手发烫起来，手中握着的好像不再是手机，而是正在向上贴合舒展的腰身，那张照片又在眼前闪现，白色的腰上是能看出骨节的红色指痕，再往下，是柔韧的腿。

接吻时，薄叶千春的腿像是柳枝，细细长长地缠住他的腰，时而格外用力，让人清晰地感知到她想要并上膝盖，时而又没有一点力气，被手掌揽住腿弯也毫无所觉，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绷紧。

她不会换气。

黑暗中，每一次暂停的空拍，她都不得不大口地汲取空气，急切的温暖气息在乙骨忧太怀里充盈地溢开，像是温泉的热气，从胸腔抚至耳廓，让他有一种难耐的、湿漉漉的感觉。

随着回忆，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漫上乙骨忧太的面庞、耳垂，怀中揽着薄叶千春纤细身体的感觉也在慢慢复苏，他绷紧唇角，瞳孔挪动两格，才勉强再次学会呼吸。

他局促地重新看向有些难以辨认的一排排文字。

评论短暂地停止片刻。

但不是因为薄叶千春从字面意思上看，似乎有些‘恋爱脑’、在维护‘好感对象’的言论，而是因为：

6：[翻了半天关注，终于找到给你的单独分组了……呃，楼主，你说的‘好感对象’不会是这个吧？]

并附带了一张图。

那是一个关注列表的图，薄叶千春的账号是单独一个分组，分组的名称是：[发帖称遇到幽灵、但大概率是不良事件、已答应会和父母说明的妹妹，但后续很奇怪]

大多数人类是不相信‘非人存在’的。

在最初遇到时，薄叶千春的年龄还小，就连自己也不确定是做了噩梦、还是真的遇见了不可思议的事件，所以，在百般苦恼之下，她摸索着找到网站，发帖询问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怨灵之类的生物，并在其他人的追问之下说明自己的遭遇。

其他人满口‘哇怨灵可是很可怕的怪物，告诉父母，必须告诉父母，快让你的父母带你去找专业人员驱逐怨灵’，纷纷鼓励薄叶千春和父母交流。

似乎是信了。

但其实是以为薄叶千春遇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在假装相信，哄小孩子和父母讲。

这个提议其实很好，在和父母交流，又转了两次院后，无论是薄叶千春，还是她的父母，都可以确认：会定期来看薄叶千春的存在，是‘非人存在’。

还是请专业人员也无法驱逐或化解的‘非人存在’。

不过热情回答的网友们是很难接受这种事的，在收到‘谢谢大家，我和父母已经确定对方确实是怨灵之类的存在’后，纷纷打出：

[？]

这个符号，在此时再次出现。

7：[？]

8：[？]

9：[？]

第10个回复者，是曾经发[呃，这形容好像有点微妙，不确定，让我看一眼，不确定，让我再看一眼，好怪啊，我再看一眼，楼主你形容准确的话，你‘好感对象’是不是有点……]的人：

[不是，你们没发现吗，楼主的形容很微妙的，对‘好感对象’的措辞不太像是形容好感对象，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我真的很需要和好感对象谈恋爱’。

一般而言大家应该会说‘我真的很想和好感对象谈恋爱’吧？‘需要’这个词……

而且，后续回复中的‘会定期来看我’、‘不会伤害我’也不是比较常见的措辞，谁在描述心上人优点的时候会说‘不会伤害我’啊？]

11：[晕了，谈什么恋爱，报警啊！]

12：[可能是报警也抓不到吧……但是就算这也也不能谈吧……感觉谈了会死的……]

13：[呃，楼主多看看正常人的恋爱，学一学？]

「该帖已被删除」

「38.」

薄叶千春关上手机，蹙起眉头，思考着提问帖的信息。

她其实还蛮赞同一部分回答的，比如‘感觉谈了会死的’，人类和非人的存在谈恋爱，感觉稍不注意就会在谈情说爱时被无意间干掉呢……

但比起[谈恋爱可能会死]，她还是觉得[拒绝‘非人存在’]的死亡率更高。

回答者们比较不了解实情。

不过，最后的一条建议很好：[学习正常人的恋爱]

薄叶千春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视线在教室中游过，非常惊异地发现，自己脑海中跃出的第一个人居然是：乙骨忧太。

这似乎很合理，毕竟她只知道乙骨忧太在谈恋爱，有女朋友。

可是，这间教室、乃至这所学校一定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谈恋爱，只要她稍微注意一些，就能发现，就算发现不了太多，直接问同桌就好。

‘只知道乙骨忧太在谈恋爱’是不对的。

那为什么第一时间想起乙骨忧太？

思索几秒，薄叶千春试着找到理由：他看起来很弱气欸，感觉是被学习恋爱技巧，也只会默默忍受的人耶。

乙骨忧太的缺点有很多。

他长期被欺负，手腕的伤痕有太过剧烈，和女朋友可能不是太正常的交往。不如去寻找更正常的学习对象。

——可是他很弱气，看起来会默默忍受欸！

他畏畏缩缩，不光和薄叶千春的人设不同，和‘非人存在’更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从他身上学到的恋爱经验大概没什么用。不如去寻找更匹配的学习对象。

——可是他很弱气，看起来会默默忍受欸！

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其实很瞩目，欺负人的家伙在盯着他，关注他的话，那些家伙可能会发现。同桌也可能会误会。不如去寻找其他平平无奇的学习对象。

——可是他很弱气，看起来会默默忍受欸！

——他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

非常微妙的，薄叶千春试着假设：如果她不动声色学习的时候，被乙骨忧太发现。

并一秒推出乙骨忧太最有可能的反应：弱气又局促地假装没发现。

……哇塞。

对不起了，乙骨同学，但你真的太好欺负了，简直是最佳新手关卡！

薄叶千春的绿色眼睛明亮了些，下决定的同时，她移动视线看向窗外，而后：“欸？”

窗外，空荡荡的。

只有一只水桶倒在地上，涌出的水漫在走廊的地砖上。

不知何时，乙骨忧太不见了。

「39.」

乙骨忧太似乎有技能，一个名为[降低存在感]，一个名为[321木偶人]。

假如世界是一场‘谁低头的时间更久’的游戏，他可以轻松拿到冠军。

观察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薄叶千春如此确认着。

在她悄悄观察时，乙骨忧太别说是偷偷出门、和女朋友相会了，他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课上，他几乎一头扎进书里，头低得碎发都垂到书上，薄叶千春悄悄看了他一节课，他就一节课都没有动一下，连手指都维持着半蜷握笔的状态，仿佛化身雕像。

课下，他有时会被其他人欺负。

不是动手动脚的欺负，他们像在顾虑着什么，又像是没有坏到底，只口头上欺负乙骨忧太，偶尔让他贴着墙或垃圾桶站，而后窃窃私语一阵，哄然大笑。

每当这时，乙骨忧太就会像木偶一样，虽然有些僵手僵脚，但真的听话，低着头僵在墙角之类的地方。

有时，其他人不会欺负他。

那乙骨忧太就会一直坐在座位上，和课上一样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进化掉了。

久坐会令人难受。

最神奇的是，乙骨忧太并不是在某方面超乎人类、久坐也不会难受，在坐很久、又猛然站起来时，他会僵着晃两下，现出一种肉眼可见的不舒服。

可薄叶千春看两眼，那种不舒服感也会在顷刻间僵住。

……有点呆呆的。

…………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

「39.」

很好欺负的乙骨同学需要替值日生打扫教室，还需要帮社团打扫，所以放学很晚。

他慢吞吞地走出学校时，橘色的夕阳已经把地平线染成一线红，也把他苍白的面孔染上一点绯红的痕迹。

苍白的面庞、浓重的黑眼圈和绯红的组合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在乙骨忧太的身上融合得却很好，那张苍白到有些病态的面孔似乎映上夕阳光辉、显出红晕时，有一种带着点奇怪感的。好像有点不太正常，但草草瞥过时、姑且会令人产生‘他健康了些’的错觉。

薄叶千春坐在甜品店里，撑着下巴看他。

因坐着，她难得看见他的大部分面庞，有些惊奇地发现他的样貌竟然还算不错：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睫毛很长，下巴有点过尖，本就转折明显而又凌厉的男性面庞轮廓应该会更凌厉，可他身上的那种弱气感化解了凌厉感，让他显得有几分温吞无害，低垂着眼睛时有种犬类感。

好像就算恶劣地拨动他的耳朵，捧起他的头，坐在他的怀里好奇玩弄他的眼睫，贴贴他的面颊，佯装满意地说些‘好乖’之类的奇怪话语，他也会温顺、毫无怨言、黑洞似的全盘接受。

这令薄叶千春感觉很微妙。

她关掉手机上的学校监控，起身跟上的同时，不知道第多少次感叹：

看起来真好欺负啊，乙骨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