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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桂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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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翠绿的花叶掩映着米珠般淡黄浅金的花朵,粲然如金。微风过处,花落如雨,馨香满怀。

顾明苒虽不再自伤求死,可终日郁郁不乐,卫玄带她来城外桂枝园散心。

只是如今她再出门时,必得戴着帷帽,长长的纱罗遮住了她的容貌。

桂枝园是宣王妃的私产,平日里只有几个与卫玄相熟的皇子公主偶尔在此处游赏休憩,园中十分清静,只有几个打理花木的守园人,也都是旧时服侍宣王妃的人,卫玄取下了她的帷帽。

叶似绿云裁,花似黄金屑。

她跟着红药去摘树上的桂花,听红药絮絮地说着采来的桂花可以做成的各类小食糕点。

卫玄在廊下站了片刻,陆衡自外间而入,附耳说了几句,他便离开了。

桂枝园中有一大片湖,湖上有竹桥,湖心建了一座水榭,水榭旁停泊着三两只小舟。

顾明苒和红药走了许久,甚觉疲惫,便往水榭内歇息。

却有人与她们一样从湖边另一侧的竹桥上往水榭去。

顾明苒知道卫玄不愿外人见到她的容貌,便欲与红药一道折身回去,却听得女声温婉:“顾姑娘请留步。”

她深感惊诧,停在原地。

只见那女子着水绿色绫纱长裙,腰间系着豆绿色的丝绦,发间插着数支碧玉簪,清丽淡雅。行步若轻云出岫,不见其裙之动也,甚是端庄。

女子笑道:“顾姑娘不必惊慌,我乃靖安郡主之女谢蓁。”

原来是定国公与靖安郡主的嫡女,亦是洛雪霁的外甥女。

见顾明苒神情复杂,谢蓁笑着解释道:“康王说,此处的桂花开得最好,我便随他来瞧瞧,不想今日宣世子也在。顾姑娘若愿意,我们一同去暖阁里坐坐,说说话可好?”

康王妃与康王成婚日短,不仅能在此处自由行走,而且对她的来历一清二楚,若非事先得了卫玄许可,她想不出会是其他的什么缘故。

康王……与卫玄似乎关系匪浅。

她点了点头。

谢蓁拉起她的手,对红药道:“你先退下罢,顾姑娘自有我来照顾,宣世子也是知道的。”见顾明苒身着素衣,眉间难掩郁色,不由心生怜惜。

她伸手取下掉落在顾明苒发上的桂花,道:“顾姑娘的事,我听世子说了一些。说起来洛夫人与我阿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只是当年在北境时便甚少来往,这些年更是音讯断绝。经太初之乱,外祖父一族所存族人不多,能见到你,我十分欢喜,想来我阿娘也会很欢喜,可惜如今还不能带你见她。”

顾明苒黯然道:“我只是洛夫人的养女,与镇北侯一族并无血缘之亲。”

“她既选定了你做她的女儿,那便是与我们有缘。”

语声不疾不徐,让人不自觉地卸下心防。

“卫玄……与王妃之间有何渊源?”

“世子曾经帮过我,”谢蓁起身往湖里撒了把鱼食,引得金红色的鲤鱼竞相啄食,原本水平如镜的湖面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阿娘虽是靖安郡主,可这些年在定国公府过得并不好。当年阿娘一意孤行,非阿爹不嫁,触怒太后。初入府时,阿爹待她极好,可时日久了,人心就变了。一个孤女,无子,又不得夫君宠爱,日子很是艰难。”

顾明苒曾听先生说起过这位靖安郡主的旧事,先生感慨靖安郡主的婚事只凭一己之喜恶而得罪宫中,实在目光短浅。同父异母的姊妹,如花开并蒂。太初之乱后,一隐于江湖,处会稽市井;一得朝廷抚恤,居金陵深宅。所结之果,同如莲心苦。

“你或许难以想象,其实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生在国公府这样的人家竟也会缺衣少食,靠典当旧物和变卖绣品为生。这十余年来,阿娘耗尽了妆奁,最后连女儿的婚事也不得自主。康王体弱,并非夫婿的上佳之选,我本选的是燕王,是宣世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康王待我,也算是有心。”

洛雪霁、靖安郡主、谢蓁,无一不是出身尊贵的女子,可是她们本该顺遂的人生竟也有这许多的意难平。

水榭内,金色的日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被柳绿色纱帘一隔,顿觉清凉舒泰。从花窗向外望去,可以看见朱红色的桥栏横跨湖面,宛若飞虹。杨柳依依,垂至水面,波光粼粼。室内甚是宽阔,水晶帘将房间一分为二,外面正中摆着一张梨花木长几,围着四个软垫。窗边是一个大宣鼎,屋子里有淡淡的檀香味,显是早先曾焚过檀香。水晶帘内是一张绣榻,供人小憩之用。

谢蓁见顾明苒一路垂眸不语,道:“我知你突遭巨变,初到金陵,难免心绪不平。可这世间之人,无论贵贱,各有各的苦楚,就如这桂树无论生于山间还是长于园囿,都须经受风吹雨打之苦,不过山间风雨更甚,而园囿却有迁移修剪之劫。生于人世,有知有识,何人不可怜?康王自幼汤药不离口,其中苦楚自不必说,便如宣世子,也是幼年丧母,与父离散,哪怕现下如林木参天,背后辛酸比之旁人也一样不少。”

“顾姑娘得洛夫人和郑先生十五年的庇护,已胜过旁人许多。我幼时曾随阿娘读过佛经,佛经中有转世轮回之说,虽不知真假,可即便有转世的机缘,也无人能断定来生的境遇胜过今生,今生的苦难来生不会重现。如此,又何必执着于生死?生难死易,既活着,便要好好地活,且待来日。”

顾明苒豁然开朗,并非她身处绝境,而是她未经风雨,看不透世事,自以为已到山穷水尽之地。这世间之事,其实不过是荆棘上铺了一层鲜花,看似美好,可一踩上去,便刺得人鲜血淋漓。她如今的境遇虽谈不上好,却也未坏到极点。

谢蓁见顾明苒黛眉舒展,知此行不负所托,道:“你若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阿姐。我原也有一个妹妹,她若还在,也该如你一般年纪,或许此时也该议亲了罢。长宁侯是外祖旧部,当年阿娘曾与长宁侯夫人定下婚约,可惜妹妹生下来便夭折了。”

那个孩子是她与阿娘一生之痛,掩下眸中的阴翳,她依旧是温婉端庄的康王妃。

顾明苒端正一礼:“苒苒明白了,多谢阿姐赐教。”

在与谢蓁分别时,顾明苒见到了康王。大抵天潢贵胄都生的一副好皮相,既不似武人粗鲁魁梧,亦不似文人单薄文弱。康王虽长年病着,眉宇间却无阴郁之色,反倒是一派平和安宁之相,身材挺拔高大,气宇轩昂,若非面色较常人苍白,看不出实为久病之人。笑意温和,如数九寒天暖阳乍现般暖意融融。

康王生来体弱,太医曾断言康王活不过二十。他自知寿数不长,不顾昭贵妃的反对,一直不肯娶妻。直到十九岁那年,昭贵妃的母族寻到了一个极好的大夫,才渐渐好起来,原本每日施针也慢慢改为一月一次,康王这才应了与定国公府的婚事。

顾明苒与卫玄站在一处,目送康王与谢蓁离开。她想,于谢蓁而言,嫁与康王或许也是祸福相倚罢。

暗香盈袖,经久不散,顾明苒搭着卫玄的手踏上了回城的马车。

这日,裴桓来见卫玄,刚走到中庭便被陆昀叫住了:“世子正教顾姑娘作画,若不是急事,还请裴大人稍候。”

裴桓笑问道:“这两日府里可还太平?”

陆昀红光满面:“一切都好,顾姑娘高兴,世子就高兴,世子高兴,府里就都高兴。”

裴桓见他怀里似乎揣着个包袱:“世子赏了什么好东西?”

陆昀打开了怀里的包袱,竟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犬,全身都是黄褐色绒毛唯有肚子上的毛色是雪白的,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怯怯地盯着他,很是可爱。“阿华一直想养只小犬,正巧面摊汪伯家的大黄前些日子新生了一窝,便讨了一只来。”

“你可真是个好兄长。”裴桓忍不住上前摸摸犬儿毛绒绒的脑袋,引得小黄犬伸出粉嫩的小舌去舔他的手。

今日的顾明苒一身缃色绫纱长裙,细细的腰身如江南二月的烟柳,腰间悬着一只青玉透雕莲花纹花囊。鬓间以金珠为饰,一枚赤金莲花眉心坠随着她的走动微微颤动。眉眼乌浓,朱唇皓齿,一如初见之时。

画板上是一幅花鸟图,栩栩如生。

裴桓告知卫玄宣王待洛雪霁甚厚,有意迎洛雪霁入宣王府为侧妃。当初他们这般严防死守,洛雪霁的消息是如何送出去终究是个谜,他用尽心思还是一无所获。

可他见卫玄并不惊讶,也是,洛雪霁在绝境中亦能觅得生机,能将消息传至北境也不奇怪。

顾明苒吃着红药新做的乌梅山楂羹,三五颗乌梅半浸在色如红玉的山楂羹里,上头薄薄地撒了一层米珠似的桂花,只加了少许冰糖,入口酸甜,恰可解腻。

她用银匙轻轻搅动着山楂羹,唇齿间淡淡的桂花香让她想到了金陵城外的桂香满园:“其实洛夫人的人根本捉不完,湘夫人滟水阁中有一些姑娘散在各处的酒楼、歌馆、舞坊,还有一些嫁入官宦人家为妾,比如嫁与会稽齐大人的冯诏兰,会听从洛夫人的吩咐办事。要想一个不漏地拿住她们并非易事。”她已不再称洛雪霁为“阿娘”,只以“洛夫人”相称。

裴桓闻言甚觉头痛:“朝中有镇北侯的旧部,等她来了金陵,怕是会风波不断。”

“笼络旧部,扶植新臣”,卫玄沉吟道,“镇北侯的旧部不难查,又多为武将,散在各处。她若要在金陵立足,恐怕得另寻得力之人。不过此前的一番清剿,她元气大伤,在根基未稳之前,不会有所动作,且静观其变。”

待裴桓退下后,顾明苒眨着一双清澈水润的眸子,问道:“洛夫人在会稽的那些人世子是如何处置的?”

庭中有一棵合欢树,花已落尽,绿叶成荫。她已逐渐习惯金陵的生活,卫玄待她甚好,府里上下对她也不曾有丝毫的轻慢。洛雪霁未至金陵,她可自由出入,只是须得佩戴面具或帷帽,卫玄多会相伴左右。在她回会稽之前,若能一直如此,便很好了。

“洛雪霁是否卷入武威侯之乱尚无实证,那些人我和乔樾提审了多次也没问出什么,暂且关押在金陵,此案始终有疑点未明。”

“所以世子当初去会稽并不是要取洛夫人的性命,那杯酒中的毒不能置人于死地。”

卫玄笑道:“你只猜对了一半。纪皋一事既是她的试探,也是我的试探。无论她对我和宣王府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没有谋反的实证,我也不能徇私杀她。那杯酒从一开始就是为你备下的。”顾明苒对洛雪霁太过依赖,不惜替她隐瞒,若洛雪霁死在了他的手上,他和顾明苒之间的隔阂恐怕不能轻易弥合。

顾明苒恍然:“原来如此。”

垂下的珠玉璎珞衬得她肌肤如羊脂白玉:“宣王将迎洛夫人入府,世子可会觉得难过?”

“不会。”他早就过了依赖父王的年纪。幼时父王在外征战,只有母妃相伴,后来母妃过世,他便一直跟着先生,情同父子,只在年节时回宣王府探望一二。如今父王娶谁都与他无关,他在意的人已在身侧。“我只是担心洛雪霁会卷入储位之争。”

上一世,洛雪霁选了谢蓁所嫁的燕王。如今谢蓁别嫁,不知洛雪霁是不是也会另择皇子。

“不知世子属意的是哪位皇子?”

“你猜猜。”

“世子似乎与康王走得更近些,可是康王久病,恐碍寿数,为保江山永固,并不在议储之列。余下的皇子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我实在猜不出世子的心思。”

卫玄不答,将话锋一转,问道:“你以为先太子如何?”

“先太子贤德之名,天下皆知。”

“非太子贤德,而是太傅贤德,太子不过是听话而已。”

太子为中宫嫡子,是一早便定下的储君,周帝以朝野颇负盛名的宿儒史钧为太傅。史氏一族自大周立国起便为望族,诗书传家,家风谨严。史钧虽为宿儒,却博采诸家之长,融会贯通,无论是学问还是时事都颇有见地。自史钧为太傅后,史氏一族便与太子绑在了一处,太子妃史文茵便是史钧长兄之女。史钧亦为太子招揽了一批贤士,随侍左右。太子虽资质平庸,可对史钧言听计从,贤名远扬。后来,太子年岁渐长,渐觉为史钧傀儡,又听了小人之言,对史氏一族日加忌惮。疫症四起之时,太子不顾史钧苦劝,执意留守金陵。史钧归家后焚香沐浴,占得一卦,长叹数声,带族人匆匆离去。

顾明苒听完这一段秘辛,感慨道:“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太子既已见疑,败局已定。”发间的金珠流光璀璨,光华熠熠,却无损她的娇艳,反倒衬得她明艳照人。她一点即透:“其实康王也并不似传闻中那般体弱多病?”

卫玄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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