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面如土色的皇子宗亲乌泱泱地聚在一起。几个有血气的宗室对燕王破口大骂,被禁军一刀一个,如砍瓜切菜般夺了性命,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余下的只敢默默垂泪。
燕王一身戎装,头上缠着白布,手持长剑,踩着殿门前虎贲军的尸身大步入殿,剑尖上犹自滴着血。
他略拱一拱手,道:“请父皇传位于儿臣。”
周帝勃然大怒,骂道:“痴心妄想!你不忠不孝,朕若将皇位传于你,岂非天灭我大周!”
燕王用剑指着跪在地上满面青紫的梁王道:“儿臣给父皇一刻钟好好考虑,若父皇不肯,儿臣就只有杀了他。再过一刻,若父皇还是不肯,便再杀一人,直到父皇肯写下传位诏书为止。”
梁王痛哭流涕,向周帝哀求道:“父皇,救救儿臣,儿臣不想死……”
“住口!你是大周的皇子,该有皇子的风仪!怎可当着叛臣的面折节求饶!”
梁王面露绝望之色,哀哀地哭着。
满殿皇子宗亲皆是哀切悲悯,却无人敢说话,除了梁王断断续续的哭声,只有宫漏水滴落下的滴答声。
燕王狞笑道:“父皇,儿臣再问您一遍,这诏书您写还是不写?”
周帝满面冷肃,重重地“哼”了一声。
手起剑落,梁王一声惨叫,脑袋骨碌碌地滚了下来。鲜血溅了宫人一身,吓得众人失声惊呼。燕王用剑挑起梁王的头颅,只见梁王兀自张大着嘴,双目瞪得老大。
周帝不曾想燕王如此狠毒,竟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的兄弟下手,一时痛心疾首,连声怒斥道:“逆子!你弑弟叛国,谋权篡位,不得好死!”
“父皇还是好好想想罢,若再不肯,下一个死的就是儿臣的大皇兄了。”
襄王膝盖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五皇弟,我可从未为难过你,求求你放我一马吧。”
燕王笑得格外狰狞:“大皇兄是不曾为难过我,那是因为你从未将我放在眼里,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个打了几场胜仗的鲁莽武夫罢了。”
“不……不是的……我知道五皇弟胸怀大志,最是英明神武……是我自不量力,不该与你争皇位……我发誓,只要饶我一条性命,我一定离这金陵城远远的,此生……此生再不踏足金陵城一步!”
见燕王并未被他的卑躬屈膝打动,他绞尽脑汁继续说道:“留着我,我可以为你证明……是父皇亲口说要将皇位传与你的……”
这贪生怕死的懦夫!周帝气得倒仰。
燕王俯身拍了拍襄王的脸:“多谢大皇兄美意,可惜本王不信活人的话,只喜欢死无对证。”
燕王环顾四周,众人触及燕王森冷的目光,纷纷低下头去。
长剑指了指人群中瑟瑟发抖的玉成公主,两个禁军立时上前将满眼泪光的公主拖了出来。
这个玉成仗着自己的母妃出身望族,从小到大可没少欺负他,小时候把他当马骑、抢他的心爱之物、撺掇梁王打骂他、让他学狗叫……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得清楚。
“玉成一向跋扈,怎么今日如此不济?本王已送你哥哥上路,自然不能忘了关照他的妹妹。”燕王转过身,对着大殿外的禁军道,“今日诸位辛苦,她就赏你们了。”
“我知错了……皇兄,求求你,放过我……都是我的错……”见燕王不为所动,玉成公主绝望地大声哭喊道,“父皇……父皇救我!父皇救我!”
可惜周帝自身难保,只能望着女儿被拖出去的身影老泪纵横。
燕王细细瞧了瞧殿中的人:“似乎还少了几个人。”
有禁军禀道:“羽林卫已落入宣世子之手,康王殿下正被宣王等护着去往羽林卫。”
“他倒是乖觉。传本王军令,点两万五千禁军即刻奔赴羽林卫,务必在天亮之前拿下羽林卫。康王一干人等,一个不留。”
“父皇还是不肯吗?”语声响起,宛若来自地狱的幽灵。
周帝闭目不答,广袖上的龙纹金光闪闪,却不敌刀光的凄神寒骨。
燕王一个箭步,拽着襄王的发髻硬生生将他拖到周帝跟前,襄王哭嚎不止,昔日尊贵的皇子此时却如待宰的羔羊,令观者落泪。下一刻就被抹了脖子。
周帝气急攻心,晕倒在庭。
燕王将长剑在襄王的衣袍上蹭了蹭,草草地拭去剑上的鲜血。“父皇真是老了,这点血都受不住,好没意思。”
他转身出了大殿,走近殿门时,道:“既然父皇不肯写诏书,那就换个玩法”,他环视殿内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信王身上,故意问道,“下一个是谁?”
心腹心领神会,答道:“是信王。”
燕王盯着战栗不已的信王,道:“信王殿下虽然表面和气,可背后也没少给本王使绊子。本王最看不惯的就是表里不一的小人,得想个法子好好罚一罚,也好叫世人知道,这做人须得表里如一才好。”
信王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嘴唇不住地颤抖:“不……不……不要……”
燕王一拍手:“有了!将他做成人彘,也给父皇瞧个新鲜。”他的语气甚是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背后传来刀子刺入血肉劈断骨头的声响和信王的阵阵惨嚎,令观者惊心,闻者落泪。
已是子时,顾明苒却毫无睡意,坐在妆台前拨弄着珠钗上垂下的流苏。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的黑夜,手中的珠钗铮然落地,心口“砰砰”直跳。
红药推门而入:“姑娘,似乎是西跨院出事了。”
西跨院中,谢茉梨披头散发,眼睛布满血丝,双手握着匕首,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口中喃喃念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不想,我不要……”
服侍谢茉梨的侍女急得六神无主,一声声唤着谢二姑娘,可谢茉梨却仿佛听不见似的,只拿着匕首在空中乱挥。一张芙蓉秀脸上,毫无血色,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顾明苒试着安抚她:“谢二姑娘别怕,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还记得乔樾吗?”
听到乔樾的名字,刀刃停在了空中,谢茉梨有了片刻的安静。
“是乔樾将你安置在此处。等过几天,你阿娘和阿弟会来接你回家的。”
才安静下来的谢茉梨突然大吼道:“我不要回家!”与往日温柔怯懦的模样判若两人,疯魔了一般,举起博古架上的青鸾衔月瓶就往顾明苒的方向砸去。
红药挡在顾明苒身前,顾明苒本能地举起手护住脸,露出腕上的金镶玉莲花镯。
“咣当”一声,花瓶摔得四分五裂。
保护顾明苒的安全要紧,红药生怕谢茉梨再做出伤人的举动,已顾不得谢茉梨贵女的体面,向侍女使了眼色,二人一齐出手将谢茉梨制住。谢茉梨被夺下手中的匕首,扣住双臂,跪倒在地,不住挣扎,向顾明苒哭道:“阿姐,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要回家!也不要嫁给燕王!”
顾明苒微怔,谢茉梨这是将她当作谢蓁了?她示意红药和阿姝将谢茉梨放开,红药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
谢茉梨膝行数步,扑到顾明苒跟前,抱住了她的腿,大哭道:“阿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阿娘,也不喜欢我,可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阿爹硬要我嫁给燕王,阿娘也救不了我,除了你,我想不到该去求谁了……燕王是个魔鬼,他是个魔鬼……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嫁给他……阿姐,求求你……救救我……”
她就像是冷月下的一树梨花,清冷幽静,忽遇乌云遮月,狂风骤雨之下,雪白的花瓣如碎玉一般落了一地。
顾明苒俯身想拉谢茉梨起来,却反被她带着跌坐在地上,看着谢茉梨恐惧的眼神,她心生怜悯,郑重道:“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你嫁与燕王。”
谢茉梨闻言,哭倒在顾明苒的肩头。
顾明苒出来时,月已西沉,谢茉梨闹了半夜,已筋疲力尽,终于睡了过去,只是即便在睡梦中亦皱着眉。
因着担心谢茉梨,顾明苒索性宿在了西跨院的暖阁,红药在外间一面铺床,一面同顾明苒闲话:“谢二姑娘的左腕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看上去像是新伤。平日里戴着镯子,是以未曾发觉”,谢茉梨的反应让红药很是困惑,“谢二姑娘似乎很惧怕燕王,可是她并未过门,仅凭只言片语,不该被吓成这个样子。”
里间,榻上的顾明苒打了个哈欠,道:“谢二姑娘胆子小,燕王长得又不亲善,自然会害怕。你忘记了,我当初来金陵时,不也如她一般吗?”
红药从屏风后探出个脑袋,一副替卫玄打抱不平的模样:“我们世子可和燕王不一样!”
“是是是,燕王怎么能和你们世子比呢!”顾明苒虽笑着,心中却很是担忧卫玄,也不知他那里的境况如何。
天刚蒙蒙亮,谢茉梨便醒了,忆起昨夜的疯癫之状,只觉无地自容,怯生生道:“昨晚吓着顾姑娘了,实在对不住。”
“一点小事而已,吓不到我。你也莫要多想,府中之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谢茉梨含泪道:“多谢顾姑娘。”
“有一事我有些奇怪,昨夜你为何会将我认作康王妃?我与康王妃似乎并不十分相像罢?”
谢茉梨指着顾明苒的手腕道:“顾姑娘手上的镯子是阿姐送的罢?这镯子本是一对,是当年太后给靖安郡主的陪嫁,阿姐出嫁时,郡主给了阿姐。”
顾明苒低头看向腕上的金镶玉镯子,三节等长的和田白玉,每节白玉两端镶有黄金雕成的莲花。当初谢蓁赠她时,她只以为不过是寻常的精致首饰,不曾想还有这一段来历。
谢茉梨略显憔悴的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顾姑娘真让人羡慕,连阿姐也待你这般好。不像我,本以为阿爹是疼爱我的,谁曾想……”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那些可怖的记忆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缠着她。
“那就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看到那些人的因果报应。”
谢茉梨抬起一双泪眼,轻轻点了点头。
东方的天空渐渐发白,就像地上死尸的脸一般,是毫无生气的惨白。
洛雪霁动了动僵硬的手腕,伤口的疼痛让她再提不起长剑,身上的铠甲仿佛有千斤重,血和汗混在一起,模糊了她原本明媚动人的双眸。
环顾四周,苦战一夜,众人的体力已接近极限。
羽林卫将士死者十之八九,倘若援军再不来,已无力再抵挡禁军的下一次进攻。
脚下多了个水袋,她抬头看去,是卫玄扔来的。
她背靠着土台,忍着身上的痛楚缓缓坐了下去,用力拧开塞子,冰凉的水如甘霖一般滋润着她干涸的喉咙。
她一心想要卫玄死无葬身之地,却不想昨夜是卫玄枪挑长箭,救了她的性命。
危难之际,卫玄与她配合默契,两相合宜。她愈加欣赏卫玄的才能,英雄相惜,大约如是。
她第一回生出了与卫玄相斗的厌倦之心。
终于,西北方出现了熟悉的旗帜,绣着“杨”字的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乔樾带来了援军。
清扫禁军之后,康王率军往皇宫去。金陵城门一开,各地的军队纷纷踏上了勤王之路。
燕王闻报,自知败局已定,派人以白绫勒死昭贵妃在内的后宫嫔妃二十余人,押着周帝登上宫墙。
一夜间周帝仿佛老了十岁,头发花白,双目无神,憔悴不堪。
红墙下,军容整肃,宣王与乔樾一左一右护在康王身边。
见周帝被五花大绑,发丝凌乱,康王与宣王神色俱是一变。
“皇兄,你快放了父皇,莫要一错再错!”
燕王把剑架在周帝脖子上,对着康王自嘲地笑道:“没想到本王忙活了一圈,竟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五皇弟,好福气啊!”
“皇兄,你我兄弟手足,我并不想走到这一步……”
“你住口!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假惺惺的做派给谁看!”燕王看到康王身边的乔樾,冷笑道,“这一切康王殿下得好好谢谢乔统领,说起来乔统领还真是痴情,为了个女人,将本王逼到如此境地,乔海蠡真是教子有方啊!”
乔樾拉满强弓,箭矢如流星般向燕王射去。
燕王微微侧身,长箭擦着他的脸颊,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柱子。他一把将周帝拉到身前,伤口上淌下的血让他愈加疯狂:“来啊!继续!不是要杀我吗?”
见燕王以周帝为质,宫墙下的人神色各异,不敢再有所动作。
燕王正得意时,剑光一闪,一把长剑穿透了他的肩胛,转身一看,却是卫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