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IH预选赛决赛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而川濑久夏和岩泉一的上一次通话也已在六天之前。
这些天里,她真就如自己当初决定的那样,没再主动过问及川彻的任何消息,岩泉一也还迟迟未与她联系,川濑久夏每天回家都把对面那扇门当空气,就好像里面从来没有过住户。
对于及川彻的突然断联,比起生他的气,她更倾向于完全随他心意。
他不想回消息,那川濑久夏就连两人的对话框都没再打开过;他希望留给他一些调整的时间,那她也就把所有时间都还给他,任凭及川彻如何调整恢复。
刚好一周,川濑久夏看着岩泉一的通话请求想,不多不少。
“岩泉学长,晚上好。”她接通电话,“是阿彻的消息吗?”
屏幕那头的岩泉一的语气却无端掺了些凝重和无奈:“是及川,但这家伙……他还真混蛋!”
川濑久夏惶然一惊:“他怎么了?”
“今天是青城一贯的社团休息日,及川他明明早上还和我保证得好好的,说他下午放学了就回公寓等你,但这货现在竟然手机关机!”
岩泉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陈述着他这个一点也不让人省心的幼驯染的情况。
“我问了他妈妈,说他放学后回家拿了一趟东西。但我估计及川现在应该没回公寓,川濑,你现在回家了吗?”他解释说,“我今晚……要上补习,实在是走不开,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他,这家伙肯定没走丢,就是不知道躲到哪个地方去了。”
从公寓大堂退出来,川濑久夏抬头看了看,二十一楼的层高太极限,按理说难以看清,可当它成为万家灯火间唯一一层完全乌漆嘛黑的存在时,就另当别论了。
“嗯,他没回来。”她对着手机说,“岩泉学长,你知道他可能会……”
她没能问完,岩泉一那边似乎在赶学习进度,他饱含歉意地解释了几句,通话便被即刻挂断。
耳畔传来机械的待机声,半晌,川濑久夏才把手机放下。
及川彻还在躲她。
川濑久夏心里的困惑存了一箩筐——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他对她如此避之不及?
仙台这么大,他现在又到底在哪里……
身后商场的霓虹灯光照过来,在她的虹膜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迹,电光石火间,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地闯入脑海,川濑久夏的眼神蓦地一亮。
【国小的时候,输掉了一场比赛……】
久远的记忆涌来,及川彻的声音比幽灵都飘渺。
商场背后,那块荒地!
万一呢,川濑久夏边跑边想,万一我和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心有灵犀,赌对了呢。
上一次朝那个方向去已经是七八个月前的事,一想到及川彻有可能在那里坐了几个小时都不肯见她,川濑久夏心里就焦躁烦闷得紧。
这里还是那样荒凉,入口那条小路上的杂草疯长,她需要极其小心翼翼地拨开乱生的植物落脚,身上的衣物才能不被野草果浆弄脏。
川濑久夏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都花在找及川彻上了,脚下是未知的雷区,目之所及的除了粗壮树干空无一物,她心头噌地窜起几股无名火。
等穿过这条路找到及川彻,她绝不会再给他好脸色看。
及川彻这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川濑久夏还在气鼓鼓地想,到底把她当什么了?等我见到他就一定要……
一定要……
——要干什么呢?
拂开挡在眼前的最后一根树枝,川濑久夏怔怔地站在原地。
及川彻就坐在那张他们坐过的石椅上,怀里抱着排球,仰头阖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她竟别无所求了。
原来这一周里她并不是毫无触动,原来只要能再见到及川彻平安无事,一切都可以被一笔勾销。
川濑久夏心里已经掀起了一轮惊涛骇浪,可她表面上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晚风时不时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萦绕在这个秘密基地里。
不知过了多久,川濑久夏手上渐渐脱力,被她拂开的树枝又弹了回来,及川彻的身影乍然被挡住,她这才回神。
他整整躲了她七天是事实,虽然此时川濑久夏早已消气,但该盘问的东西及川彻一个也躲不掉。
“你不回家也不回公寓跑来这里干什么?”
没有过多犹豫地,川濑久夏在及川彻面前站定。
听见她的声音,在石椅上快修炼成一尊古希腊雕塑的少年整个人都抖了三抖,怀中排球随之掉在地上,他却不敢低下头睁开眼去捡。
“手机还关机,你知不知道岩泉学长为了找你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捡起那颗排球,她提高音量,故意把话说得含糊其辞。
及川彻又抖了一下,还是没睁眼看她。
无奈,川濑久夏只好使出杀手锏:“及川,再不回答我就走了,并且从此再也不会来找你。”
求求你睁开眼对我说说话吧,阿彻。
嘴上说得有多冰冷无情,川濑久夏在内心就祈求得有多情真意切。
她真的很想很想听见及川彻带着笑意叫她的名字,就算撒娇她也忍了。
时间以秒为单位从她眼前具象化地游走,周遭的空气变得粘腻又厚重,看着眼前人始终紧绷的嘴角,川濑久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所幸及川彻并没打算用沉默绞杀她,片刻后,他终于肯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然而也只是一眼。
两人的对视转瞬即逝,快得川濑久夏都没反应过来,及川彻又把头低了下去。
“果然是小岩让你来找我的啊。”他的声音又低又轻,没有一个音节和平日里的及川彻沾边,“那你呢?”
先前那股熄灭下去的无名火又窜了上来,她冷笑:“我没有给你发消息吗?没有和你打电话吗?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嗯?你现在对我说这种话,难道就不觉得……”
空荡荡的对话框又浮现在眼前,川濑久夏猛地收声,突然觉得自己第一次这样看不懂一个人。
“阿彻,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她蹲下,强迫那双黯然失色的琥珀色眼睛和她对视,温柔道,“我真的很担心你,怎么了?”
及川彻躲过了视线接触,更没回答。
“……你不在家的消息是岩泉学长告诉我的没错,但我一直在留意你的去向啊。”面对油盐不进的少年,川濑久夏的解释显得无力而苍白,“你不是还有话想当面告诉我吗?我说了,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你的。”
及川彻那残木般枯槁的精神状态在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时短暂回春了一瞬,他掀起眼皮看着满眼焦急的少女,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谁都不急于进行到下一步,两人就这样静默地相互对峙着。
商场灯光尽数暗下的那一瞬,及川彻终于舍得开一开金口:“我又没有打败牛若。”
“一周了,阿彻。”川濑久夏说,“你还有春高,不是吗?”
“从北一到青城,我没有真正赢过一次牛岛若利。”他阐述着残酷的数据。
“那春高就是你赢下他的时候。”她的语气却近乎笃定。
及川彻忽地扯开一个讽刺的笑,反问到:“你现在是乌野的经理欸,说这种话合适吗?”
“我现在唯一的身份是你的朋友。”
话音刚落,川濑久夏蹙起眉,又单刀直入到:“你就是因为这个躲我躲了七天?阿彻,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是因为这个,和什么经理什么乌野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及川彻在内心呐喊。
只是因为……
我喜欢你。
那晚回家后,他已经把表白的场景翻来覆去地排练了千万遍,可惜在竞技体育的赛场上,结果永远比过程重要一百倍,哨声吹响,他所有的小鹿乱撞和美好幻想都付诸东流。
它们同他赛后的眼泪一起,沿着广濑川奔流而去,直到汇进浩浩汪洋。
一碰到手机,川濑久夏的消息就跳了满屏,及川彻一条一条地看,精读细诵,却怎么也提不起指尖来回复她。
这不是及川彻第一次输掉重要比赛,却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深深的无能为力。
排球是贯穿了他整个人生的东西,就像坐标系上的原点,没有排球,及川彻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川濑久夏是这个坐标系上最优美也最复杂的一组函数图像,他巨细靡遗地一步步解开它,然而就在大功告成的前夕,有个人突然走过来把整个坐标系给一掌拍碎了。
他的人生地基出现了一场毁灭性地震,对于未来,对于心上人,及川彻统统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他选择暂时回避。
及川彻回了父母家,小岩虽然嘴上常常骂他但每天也都在暗暗关心他的状态,爸爸妈妈和姐姐都来了,他们每晚都聚在一起,为他的未来出谋划策、打点关系。
入畑教练就是在这个时候送来了何塞布兰科在日本的好消息,对于和偶像在人生的关键节点来一场对谈这种宝贵的机会,及川彻自然义不容辞。
谈话的结果很成功,与此同时,他也做了一项极为重大的决定。
出国。
岩泉一在听到这个惊爆性新闻时并不惊讶,已经被SAT考试折磨得灵魂出窍的准美国留学生只是淡淡地翻过一页试卷,表示这早在他意料之中。
“不过——”岩泉一转着笔问他,“阿根廷那么远,你和川濑之间又怎么办呢?”
正在兴头上的及川彻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迎下,笑容迅速黯淡下去,他又开始为注定会到来的分离发愁。
这不是东京和仙台之间那点距离的小打小闹,日本和阿根廷几乎占据着太平洋对角线上的两点,光是在地图上查阅就已经足够震撼。
18255公里,这是仙台到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距离。
使用人类最快的交通工具至少也要两天一夜才能飞抵对方身边,然而他现在就连及川宅和市中心公寓之间这段步行半个小时即可抵达的路都不敢走。
躺在及川宅的床上,及川彻不停滑动着与川濑久夏的聊天界面,她应该是生气了,最新一条消息发于六天前,两人的对话框从未如此冷清。
出国之后,他们的联系只怕会比这时还少吧。
告白又被加上层层枷锁,及川彻敢拼敢闯敢不假思索地出国打球,却独独不敢再面对川濑久夏。
因为一旦见到她,一旦对上那对举世无双的灰蓝色宝石,他就想一股脑地把自己的真心挖出来捧给她,任君采撷。
——一如此刻。
川濑久夏的眼睛里盛满了他的倒影,她总是这样,一两句话或一个眼神就能轻易让他溃不成军、死心塌地。
深吸一口气,及川彻把川濑久夏从地上拉起来,两人的位置又回到了那个梦幻的仙台七夕晚。
而如今的他面色凝重,自首般在少女面前念起自己的条条罪证。
罪名为高中毕业后就出国。
哪知法官大人在几秒的消化时间后却笑逐颜开,她支着下巴望向他,三言两语就赦免了他的罪行。
“原来是因为这个……出国的选择很棒啊,这样就能让全世界都发现阿彻有多么优秀了。”
“但是……”及川彻没料到她的反应比岩泉一还离奇,“你不会觉得……就是我们……”
川濑久夏沉思片刻:“阿根廷在南美嘛,的确很远,不过对我来说也还好哦。”
“诶?”
“既然都说到这个话题了,我也就直接告诉你吧。”她朝及川彻招了招手,凑近耳语到,“很巧,我也打算出国。”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在美洲。”
“北美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