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不坚,怎成大业?”
高塔之上,俯瞰人间。魏渺负手立于观景台畔,闻声侧目,望见桥头热闹非凡,众女子正簇拥一人,谈笑自若。
她摇摇头,“我并非心不坚定,只是在想,若是有两全之法,避免百姓流离失所,退让几步,又未尝不可。”
盘腿坐于蒲团上的老者略显不赞同,“王上谋划多年,既以出手,哪来退缩之法?”
自魏渺派人到各地大肆宣扬皇室之恶行,为自己造势时,就已没了回头路,三皇女定是奉太女之命借机来此打探实情,魏渺既抛出了橄榄枝,直接了当说出心中所想,三皇女回京后自会禀报陛下及太女。
陛下知道魏王狼子野心,必定会以雷霆之势处理掉魏渺。
当今圣上,最是无情。
魏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师父明知我为何谋划多年。”
幼年时,她不顾母亲劝阻,执意策马逃离封地。初尝自由的少女尚未来得及感受广阔山河,骤雨便裹挟着山洪肆虐而下。她亲眼目睹倒塌的房屋和倒伏的稻谷被泥浆冲刷,婴儿的哭啼和百姓们的哀嚎交织着,她却无能为力。
耗费一个月的时间,她穿上百姓的粗布和县衙派来的侍卫一同修缮房屋,用仅剩的粮食熬制成百家粥,分给灾民。终于熬到朝廷的赈灾款及粮食下来,却不知那一箱箱朱漆木箱里只剩下了掺着砂石的糙米,而百姓还在浑然不知地跪地谢恩。
她怒从中来,策马去找负责此次运输的官员,却得知那赈灾所用的金银早已变成了大官腰间的羊脂玉。
后来她回到封地,将此事告知母亲,却见母亲习以为常般地说了句:“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她气急,第一次怒吼母亲:“难道封地百姓的命是命,封地外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这话惹恼了母亲,罚了她二十鞭,可她仍不甘心,她咬牙吞下血沫,既然当今圣上昏庸无度,不去整治朝廷,那她去。
那个位置,有谋之人皆可坐之,这天下,并不只能姓姬。
她每日操练军队,习政务,暗中筹划多年。
可越长大,魏渺渐渐明白,那个位置并不好做。
只要拥有了权力,摊上了欲念,就会滋生蛀虫。
这些蛀虫杀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无穷无尽。
夺位必定是条踩着人命,淌着血河的路。
若三皇女心怀天下,有谋略和担当,她自然愿意为她效犬马之劳,成自己心中所念。
“三殿下跟皇室之人不同,这也是我为何突然改变想法。”
老者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桥上那神采奕奕的少女,“若她不愿呢?”
“不愿的话,”魏渺眸底闪过一丝阴翳,“我不介意逼她一吧。”
暮色时分,青石长街上亮起一连串灯笼,照映在街上结伴游玩的女子们,千载莲灯在如墨的湖面上漂浮着,承载着一声声祈愿,朱漆描金的画舫上,时不时传来琵琶声,为夜色添了几分趣味。
船内太闷,姬昭禾离开了里间,来到甲板,撑着手倚在雕花护栏上,散散酒气。
轻柔的晚风拂过少女的发丝,带来阵阵舒服的凉意,她眼神微醉,凝望着眼前的景象。
封地内的百姓,真的被女主养的很好。
根据小说里的世界观,恐怕也只有女主能做到百姓同乐的繁华盛状。
魏渺出来时,便见姬昭禾眉眼间满是困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走到其身旁,递去一壶荷叶酒。
魏渺:“殿下在想什么?”
姬昭禾回过神,接过那壶酒,没喝,只是感叹,“在你的治理下,她们都过得十分自在。”
她无法否认女主的价值,也不能忽视两人间的身份隔阂。京都是金银堆砌成的奢靡之地,江南是山清秀美的悠然之地,而魏王的封地,是安居乐业之处。
魏渺见姬昭禾没用尊称,索性也丢了昔日的礼数,只当好友间的闲聊。
“殿下可知这人世间,有多少不可预测的天灾人祸吗?”
姬昭禾歪头,朦胧的双眼间充满了迷惘,似是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她当然知道,在现代,地震,海啸,龙卷风,山洪爆发,疫情......每一个都无法预测。
“我少时游历途径一处村庄,突发山洪,那里的房屋尽数崩塌,不少人死在了这场天灾中,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到,我便一同帮助那里的百姓重建家园,等赈灾粮抵达村庄,只剩下掺着砂石的糙米,金银更是不翼而飞。”魏渺缓缓叙述着,神情仿若又回到了那日,切切实实的感到悲哀。
她继续道:“百姓们只知给了粮已是极好的,可我派人去打听,朝廷的赈灾款,足足有两车。”
“我只你不愿姐妹阋墙,也知你跟她们都不一样。所以那日才会问你,真的不愿坐上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吗?”
原著里讲过女主为何夺位,她也看过这个情节,只是……
姬昭禾不理解她为何如此执着,反问:“你怎知我跟她们都不一样?仅凭数日相处,实在太武断了。毕竟之前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个荒诞无度,只会玩乐的三皇女呢。”
“况且,我对政事一窍不通。”这跟让一个医学生去当总统有什么区别?
女主真的是会为难她,自己有几斤几两她还是知道的。
魏渺再次确认:“决心已定?”
“我不会杀了皇姐的。”姬昭禾知道,今日拒绝后,事情就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她和女主,注定会有一人死。
魏渺见她如此确定,也放弃了逼迫她登位的念头,强扭的瓜不甜。既如此,即便是踩着人命,淌过血河,她也定会坐到那高位。
魏渺:“此次一别,望君珍重。”
姬昭禾浅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你会放过我吗?”
夜色掩盖住了两人的神情,如墨般浸透画舫,在这一片笙歌笑语中,相隔几米的甲板上气氛却格外凝重,玄色衣袍与月白广袖同时被微风掀起,倒影在甲板的影子里无限交织。
“会的。”魏渺郑重道。
姬昭禾轻嗤,摇摇头:“不对。等你坐到那个位置,就不会这样想了。”
她长叹口气,仰颈饮尽壶中清酒,酒液沿着下颌滴到颈侧,带来微微凉意,姬昭禾忽然对着湖水大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去他爹的原著,都给我通通去死!
去他爹的好人坏人,只要自己问心无愧,我就是好人!
画舫停靠在岸边,与魏渺假意分别后,姬昭禾牵着沈清棠,慢悠悠地走到桥头。
心情不好,看点棒打鸳鸯的剧乐呵乐呵。
两人躲在枝繁叶茂的树旁,沈清棠想开口,却被捂上嘴。
姬昭禾:“来了来了。”
原著里就是这个采荷节,温南星给魏渺告白。刚刚魏渺一直跟她待在一处,温南星没有机会,眼下分开了,两人铁定在这个桥头的告白圣地。
“魏姐姐,这是南星做的花囊,送给你。”温南星说着,摊开手将花囊递给眼前的女子,侧过头羞涩地不敢看她。
“南星……”魏渺神色复杂,指尖顿了下,还是接过了这花囊。
花囊里包裹着莲子,女子通常会直接拆开品尝一二,可魏渺拿着,并无打开之意。
温南星满含期待地指了指花囊:“魏姐姐快吃。”
倘若第一颗莲子是甜的,就说明两人是天赐良缘,魏渺打开花囊,随意挑选一个,放入嘴里。
姬昭禾:“是甜的。”
魏渺:“是苦的。”
沈清棠:“……?”
温南星:“??!”
姬昭禾狐疑地摸了摸下巴,怎么跟原著不太一样?她对这一段记得挺清的,两人互通心意后就回到画舫上这样那样了。
桥头。
温南星僵在原地,脸色发白,“魏姐姐一定是喝酒喝多了,才会觉得苦,你再尝一颗看看!”
魏渺依言再挑一颗,依旧是苦的。
温南星不相信,一把夺过花囊,自己尝了一颗,苦涩感充盈口腔,苦的让他想吐,他忍下不适感,弯了弯唇:“魏姐姐莫要骗我,分明是甜的!”
魏渺不说话,看着他自导自演。
温南星不死心的再尝一颗,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直到最后一颗嚼开,依旧是钻心的苦味,他险些失声惊叫。不可能,不可能!他分明挑的是最好的一颗莲蓬,期间还尝过几颗,确认无误后才将剩余的莲子装入花囊中,怎么可能都是苦的?!
难不成甜的都被他吃了?
这个猜测让他绝望不已,温南星浑身颤抖,带着哭腔,说:“魏姐姐,我本来……本来是想说,我喜欢你。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莲子都是苦的,但这些传言,并不能当真,即便莲子是苦的,只要我们互相喜欢,就不会成为怨偶,对不对?”
魏渺岿然不动,冷漠地看着他崩溃的表情。
温南星渐渐露出了怯意,以往他哭,魏渺总是会第一时间哄他,逗他开心,今天却如此镇定,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惶惶地瞄了魏渺一眼:“魏姐姐……”
魏渺语气透着些不耐:“前段时间,你是不是找上了三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