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取代了记忆中的松木香。
望舒靠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同学带来的书籍。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与那个雨夜的炉火截然不同。她的膝盖已经拆了纱布,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是那个夜晚留下的印记。
"望舒,吃水果吗?"林清露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袋桃子,"刚在校门口买的,特别甜,而且特别贵!"
望舒合上杂志,勉强笑了笑:"这么破费干嘛,快拿来给我看看。"
林清露拉过椅子坐下,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怎么,还在想那件事啊?"
"哪件事?"望舒下意识反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本的边缘。
"就是学校取消所有外出实践活动的事呗。"林清露拿了一个桃子去除桃子毛,切开一块一块的,清甜的气息在病房里弥漫开来,"要我说也没什么,反正现在整个学校只知道"
望舒接过桃子块,却没有送入口中。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那座山林,那间亭子,和那个...未完成的瞬间。
自从救援队把他们带下山,已经过去一周了。沈青作为苏大的学生,这件事本就不管他的事情,所以当晚就回学校了。而她的低烧反复,加上膝盖伤口需要观察,被医院强制留了下来。
最让她心神不宁的是,沈青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对了,"沈清露突然压低声音,"下个月有两个学校的联谊活动,听说沈青和陈泽她们也会参加哦。"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望舒一眼。
望舒的手指一颤,橘子瓣掉在了被单上。她急忙捡起来,强装镇定:"告诉我这个干嘛?"
"那我就不知道了。"沈清露耸耸肩,"总感觉你们两从徽州回来就都怪怪的。"
望舒抓起枕头作势要打,却在动作间牵动了膝盖的伤,疼得"嘶"了一声。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请进。"望舒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护士小姐,推着药车:"该换药了。"
望舒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沈清露在一旁偷笑,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护士熟练地拆开望舒膝盖上的敷料,检查伤口恢复情况:"愈合得不错,再观察两天应该就能出院了。"她一边上药一边闲聊,"刚才在楼下两个大帅哥,长得是真帅!"
望舒的心猛地一跳。
护士继续道:"那男生挺显眼的,个子高,长得也精神,在住院部前台问了好久..."
"他问什么了?"望舒忍不住追问。
"好像是打听一个受伤的女学生。"护士笑了笑,"我正好路过,就告诉他去五楼看看。奇怪的是,我说完他就道谢走了,也没上来啊。"
沈清露在一旁挤眉弄眼,望舒却感到一阵失落。
他来了,会是要说什么吗?
换完药后,护士和小林先后离开了。望舒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给病房蒙上一层灰蓝色的滤镜。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伤口好些了吗?」
望舒盯着这简短的五个字和一个问号,心跳加速。她没有这个号码的备注,但某种直觉让她指尖发颤。
「你是...?」她谨慎地回复。
对方很快回复:「沈青。」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望舒差点把手机掉在床上。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手指不要抖得太厉害:
「你怎么用短信给我发消息呀?」
发出去后,她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任何回复。大约过了一分钟,新消息才到来:
「因为你好像把我的微信拉黑了?!」
望舒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微微发抖。她想起沈青的手轻轻拂过她膝盖的伤口,想起火光映照下他深邃的眼睛,想起他俯身时温热的呼吸...那一刻,她完全忘记了夏云的存在。
"我真是个卑鄙的人..."望舒喃喃自语。
她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回应。就在这时,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我可以去看看你吗?」
望舒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她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回复道:
「现在吗?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
「我在你病房楼下。」
这行字映入眼帘的瞬间,望舒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她慌忙理了理头发,又检查了一下病号服是否整齐,然后才回复:
「好。」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望舒盯着病房门,听着走廊上每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远去。终于,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轻轻叩响。
"请进。"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门开了,沈青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满天星。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牛仔裤,头发似乎刚被风吹过,有些凌乱。在病房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比记忆中更加清晰。
"沈青……"望舒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沈青轻轻关上门,走到床边,将花束放在床头柜上:"路上花店只剩这个了。"他的声音比电话里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望舒看着那束小小的白色花朵,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间病房?"
沈青的嘴角微微上扬:"我问了护士站。“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望舒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
"那天在小屋..……"沈青的声音很低。
望舒突然打断他,脸颊发烫,"那只是个意外...我发烧糊涂了...我们都可以忘记..."
"看着我,望舒。"沈青轻声说。
望舒慢慢转过身,对上沈青深邃的眼睛。终于发现他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似乎这几天都没睡好。
"就是字面意思...那天的事是个错误,我们应该忘记。"望舒的声音细如蚊呐。
"奥?错误?"沈青的声音突然提高,又迅速压低,"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正确的?"
望舒鼓起勇气抬头:"正确的就是...你和夏云在一起。你们很配,我一直都知道..."
"错误和正确判断的依据是什么呢?"沈青皱眉。
望舒睁大眼睛:"可是夏云才是你的女朋友!我这样算什么呢?算小三吗?"
"所以那天在小屋,"沈青俯身,距离近得能让望舒数清他的睫毛,"快乐不好吗?"
望舒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沈青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里面盛满她从未敢奢望的情感。
"我..."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夏云..."
沈青轻轻握住她的手:"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滚烫的泪砸在手背上时,望舒忽然想笑。原来这就是爱吗?像攥着荆棘的愚人,越是用力,越是鲜血淋漓。她从来不懂怎样温柔地拥抱谁——母亲教她的是沉默的耳光,父亲留下的是发霉的汇款单。那些深夜蜷缩在衣柜里的日子,早把她的骨骼拧成了扭曲的姿势。
如今这畸形的爱从她裂缝里生长出来,带着倒刺扎进对方血肉。多可笑啊,她连哭都是安静的,像小时候挨打时那样死死咬住下唇。原来有些人出生时就被折断了爱的能力,像截枯枝,再怎么浸泡在春水里,也抽不出像样的新芽。沈青用拇指拭去她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现在,"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了吗?"
望舒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那天...我没有后悔。"
沈青笑了,那笑容明亮得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他缓缓低头,在距离她的唇只有寸许的地方停下,像是在征求最后的许可。
望舒闭上眼睛,轻轻仰起头。
这一次,没有雨声,没有灯光,没有救援队的打扰,也没有道德的枷锁。只有两颗终于找到彼此的心,在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完成了那个被中断的吻。
在病房门缓缓关上的那一瞬间,阴影里的沈青正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门把手。他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闪过的精光,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像猎手看着陷阱里徒劳挣扎的猎物。精心编织的温柔假象,那些恰到好处的若即若离,那些深夜故作克制的关怀,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收割的时刻。
他太了解怎么摧毁一个缺爱的灵魂——先让她尝到蜜糖的滋味,再亲手打碎它。现在,她破碎的模样比他预想的还要动人。沈青微微侧身,让黑暗完全吞没自己脸上胜利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残忍从未存在。
病房外的走廊灯光惨白,病房门外还站着一个人,将陈泽的身影拉得修长而沉默。他斜倚在墙边,指尖的烟明明灭灭,却始终没有送到唇边——医院禁烟的标识就钉在头顶,可他只是任由烟灰一寸寸跌落。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是眼神的交流足以掩盖一切的文字。
大家都心知肚明病房里发生的什么。
陈泽眼底的讥诮,沈青眼中的胜券在握,都在瞬间心领神会。望舒在病房里的啜泣隐约可闻,而门外的两个男人却像欣赏交响乐般从容。
陈泽突然低笑一声,掐灭了烟。是啊,他们都清楚这场游戏的规则:一个负责摧毁,一个负责收场。
至于病房里那个破碎的灵魂?不过是他们棋盘上一枚过河的卒子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