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重力一瞬被切断,靳珩所在的降落舱脱离舰体,弹射入K-179星表的大气层。
舱体高速坠落,外壳与气流摩擦生出火焰般的光晕,他整个人被死死压进座椅。
耳边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尖啸,来自空气、来自震动,也似乎来自某种更深层的精神涌动。
有种被什么东西直接窥视了脑袋的诡异感觉,但说不清为什么,好像感觉不到恶意。
靳珩闭了闭眼,调整呼吸,直到机体震颤停止。
“着陆成功。”自动播报响起。
舱门开启,K-179的气息扑面而来。
干冷,压抑,充满金属与硫化物交织的气味。风吹在裸露的地层上,吹不出回音,只有“呜呜”的暗涌。
靳珩跳下舱体,脚踩实地的一刻,心脏也跟着落地,毕竟是第一次坐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其实刚刚有一瞬间,比起对魊母的害怕,他更害怕降落舱会出什么问题。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在终端上确认定位,就在他研究这个不太看得懂的地图时,终端上亮起一条来自登陆舰的联络频段:【战术支援频道接入中】
几秒后,熟悉的声音传来,简洁冷静,不带情绪波动:
【阮洵:已接收你当前位置,信号稳定。】
靳珩轻轻笑起来:“阮队,你不知道,你这会儿的声音听起来可太亲切了。”
阮洵没搭理他的调侃,只认真汇报了情况:
【阮洵:降落有偏移,你现在离目标位置有点远。】
靳珩扫了眼地图,确认了一下:“偏了多少?”
【约六百米,西南方向。地面地形变化较大,建议避开旧轨道区域,沿侧坡通道前进。】
靳珩四下张望,结合地图确认了阮洵给指的方向,顿时有些泄气,嘟囔道:“让一个研究员去爬山是很不人道的……”
【阮洵:你说什么?】
靳珩立刻改口:“我说,让我这么一个弱鸡雄虫去爬山,阮队你太看得起我了!”
【阮洵:……物资里有营养液,还有缓解肌肉酸痛的喷雾。】
靳珩磨了磨牙:“那我还要谢谢你们考虑周全?”
虽是这么抱怨着,他却开始迈步走向西南方的坡道。
这段斜坡原本是矿区废弃的运石通道,地面覆盖着厚重的风化岩粉,踩上去松松垮垮,脚步一沉就陷进去半寸。
靳珩一边走,一边跟他的队友们搭话:“你们说,我要是成功了,是不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杀过魊母的雄虫?我是不是要出名了?”
【阮洵:……】
靳珩:“我不过随口一问,你沉默是几个意思?不会真让我炸出什么来了?”
【阮洵:很遗憾,由于此次行动,雄保会并不知晓,后续,会有点麻烦。】
靳珩:“有没有虫性?我冒着生命危险跑这儿来,不就是为了事成之后可以炫耀可以装逼吗!我!F级雄虫!成功干掉了魊母!你不让我炫!憋死我得了!”
【阮洵:并不是要抹掉您的功劳,只是时机不对。】
靳珩:“我嗅到了搞事情的味道……算了算了,只要对元帅有利,你们爱怎么搞怎么搞,我只有一点,要是影响到厄霁上将,我肯定跟你们翻脸!”
频道里因为靳珩自爆私事而安静了几秒,他喘着粗气,正准备追问,你们不会真的要算计到厄霁头上吧?忽听得一直没参与对话的闻川开了口:
【闻川:监测到心率过快,建议少说话,调整呼吸,保存体力。】
靳珩:“……”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是比这个世界的雄虫要强壮点,但是好像也只有那么一点。
靳珩突然有点儿泄气,不行,等这次回去,锻炼身体要安排起来!
让他意外的是,阮洵并没有借此回避话题,他等靳珩缓了一会,才开口道:
【阮洵:元帅是上将的师父,情同父子。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绝对不会伤害上将,那一定是元帅。】
得知厄霁并不是孤立无援,靳珩的心情突然有点好:“那从现在开始,要多一个人了。”
可能是没见过哪只雄虫会把对雌虫的喜欢这么轻易又理所当然地表达出来,频道那头一时间没作声。片刻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目的都是收住闲聊,回归任务。
【闻川:心率持续增高,建议修整片刻。】
【阮洵:到达坡顶后沿2点钟方向继续前进。】
靳珩确实喘得厉害,不过眼瞧着还有几步就到坡顶了,就没打算采纳闻川的意见。
他快跑两步,本是带着阶段性的成就感,没想到下一瞬就被现实狠狠扇了个巴掌。
阮洵和闻川的视角,只能看到靳珩刚刚爬上山坡就猛地跪倒在地,听见他极其痛苦但无法压抑的低哑嘶吼。
阮洵唤了几次靳珩都没有回应,急得他站起来问闻川:“怎么回事?”
闻川也是不明所以,迅速切换屏幕查看了几组数据:“生命体征稳定,未感应到精神力压制,无污染痕迹,我,我不知道……”
靳珩那边只想骂娘!他妈的!精神力压制确实没感觉到,但没人说过接近魊母会让他头疼加剧啊!
他的脑袋快要炸开了,仿佛有人攥着他脑神经最中央的那根线,在毫无征兆地拽紧、扭转、反复打结。
耳鸣是一开始的征兆,尖锐、持续、像尖刀刮玻璃的声音贴着鼓膜转圈,震得他眼眶发胀、鼻腔一热,几乎当场落泪。
然后是光感的扭曲,视野里的一切开始颤动,地形像是被揉皱的纸面,错位、晃动、明明知道是静止的,却无法聚焦。
他跪在那里,无可奈何地嘶吼出声,胸腔起伏紊乱,冷汗顺着后背流进护甲缝隙,整个人都快要被痛感榨干。
终于,在他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儿的时候,疼痛总算开始减缓,慢慢退回到可以勉强忍受的程度。
但靳珩的状态仍旧糟透了。嗓子干得发紧,喉咙像卡着什么,火辣辣地疼,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他试着吞咽,却压不住反胃,干呕了几下,吐得眼前一阵发黑。
直到全身力气被抽空了一半,人才算勉强缓过来。他扶着地慢慢直起上身,耳鸣渐退,终于能听见两位队友的声音穿过通讯频道,重新落入耳中。
【闻川:靳珩?】
【阮洵:你怎么样?】
他摸了一把鼻子下面,蹭了一手血。手指在刚才死命抓地的时候也被碎石划破了几道,这会儿才迟钝地觉出刺痛。他干脆将满手血迹往衣服上一抹,咬牙道:“……还活着。”
【闻川:你刚才断联了一分零九秒,心率峰值到了两百一。】
【阮洵:到底发生了什么?】
靳珩从物资包里摸出一瓶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了两下,才咬着牙骂道:“魊母给了我个下马威,在我脑子里绞了一圈。”
“不是说我免疫精神力压制吗?”
【闻川:确实没有监测到任何精神力干扰。除了心率飙升,你其他指标都正常。】
正常个鬼。
靳珩在心里骂了一句,没说出口。
如果不是精神力的问题,那可能跟他蓝星人的身体结构有关。他没继续追问,撑着站起身,正准备再出发,忽听阮洵开口:
【阮洵:你状态如何?要不要撤退?魊母目前没有异动,情况不算紧急。】
靳珩:“不用。”
他吐出口里的血腥气,拽了拽作战服袖口,冷哼:“撤退?回头让它再虐我一回?我可没那种特殊癖好。”
他抬头望向前方岩道深处,嗓子还哑着,语气却坚定:“而且,我现在,十分想,立刻!亲手!炸了它!”
下坡的路程顺畅得多,没一会儿靳珩就看到了矿洞的入口。
他本以为头疼会随着距离的接近而加剧,但是没有,这让靳珩有些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逻辑,不过眼下这些不重要。
靳珩打开作战服上的照明装置,踏进了矿洞里。
温度立刻骤降了几个单位,冷得不是皮肤,而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凉。
耳边的风声在进入洞口的瞬间也戛然而止,只剩下脚步踩在石砾上的碎响,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得不说,这很有恐怖游戏的氛围感。
靳珩想要通讯,又怕声音惊扰到魊母,于是只能沉默地走着。
他跟着阮洵之前标注的坐标走,几乎没怎么走错路。
直到脚步声落入一个更空旷、更深沉的空间里,他停下了。
魊母,就在这片空洞的尽头,等着他。
继续往前走之前,靳珩摸出终端,打开和厄霁的聊天框,翻到那位上将回复他的仅有的三个字。
他盯着看了几秒,像是在从中汲取什么力量,最后用指尖轻轻地,在那行字上划了一下。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那片空旷的区域。
几乎是一瞬间,空气的气味就变了。
潮湿、粘稠,像某种高密度的生命组织正在悄然腐烂,味道贴着呼吸道滑进肺里,让人不寒而栗。
他终于看见了魊母。
魊母——如果那还能被称作“某个具体个体”——正伏在矿井的底部,占据了几乎整块空间。
它已经不是视频里看到的样子了,在吞噬了太多虫之后,他生长,扩张,异化了。形状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不规则地鼓胀、塌陷、翻卷,像无数不相容的器官被强行缝合,又仿佛整个矿洞已经是它体内的一段器道。
矿洞深处传来极淡的嗡鸣,像电流,又像低语,被岩层一层层放大、压扁,贴着耳膜扫过去,让他头皮一阵阵发麻。
地面也在起伏。不是震动,更像是他的到来,引起了那团东西的“呼吸”变化。
每当它鼓起一寸,靳珩的胃就像被什么扯了一下,呼吸也跟着不由自主地乱了节奏。
他不止一次在终端上看过魊母,但真实的它与图像或视频根本不是一回事。
一种深藏于原始本能的畏惧顺着脊椎直冲天灵,靳珩喉咙发紧,胃里又涌上一股熟悉的反酸感,几乎当场想转身逃走。
身体不受控制,靳珩脚下一滑,跌坐在地。
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和频道那头的两只虫齐齐屏住了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
魊母没有任何反应。
靳珩这才将身体的动作控制在最小幅度,慢慢地爬起来。
然后,强迫自己再次直面那团恐怖的存在。
刚才那一跤,原本只是惊吓。但等他真的站稳,靳珩捕捉到了些许奇怪的感觉,他现在想要验证。
他沉默地注视着魊母,盯得越久,那种感觉越清晰。
靳珩察觉不到任何威胁。那种初见时的本能恐惧仿佛只是一瞬的错觉,现在,那根直觉的预警线已经彻底静默了下来。
就好像——魊母在沉睡。
而且不是普通的警觉型休眠,而是那种无论他再怎么动,它都不会醒来的深层停滞。
这无疑让他的任务难度大大降低,靳珩决定不浪费机会,先趁机把炸弹安好再说。
他果断选择求助队友:“阮队,我需要你告诉我最佳爆破的点位。”
阮洵相信他的判断,没有质疑他为什么贸然通讯,迅速将最佳爆破点通过战术图层标注出来,靳珩照着指引位置前进。
魊母仍一动不动,像是在默许他靠近。
他从炸弹包里取出一枚压缩式高能炸弹,外壳在微光下泛着虫族独有的暗银色光泽。
只要放上去,它就会自动识别材质、嵌入结构、激活启动。
靳珩将它轻轻按在那片蠕动缓慢的组织边缘,看着它瞬间“咬”进表层,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
第一颗炸弹就位,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他警觉地后退一步,死死盯着那枚半融合的装置。见魊母毫无反应,靳珩呼吸略缓,随后迅速布设剩余炸弹,动作比起第一颗更快更利落。
最后还多了一个备用弹,靳珩想想也没必要节省,直接迈步朝魊母本体的中心区域走去。
没有多余动作,他抬手,将那最后一颗炸弹按在魊母核心最鼓胀、最脉动的一块结构上。
这一举动太突然,频道那头看出来他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