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情闷哼一声,抬步朝美人公主的方向迈出半步。
周围将士见情况不对,担心风有情抵挡反抗,伤了美人公主,他们会有失责之罪,纷纷拥护上来,以刀剑将风有情和雨无伤按跪在地,让他们成了公主软剑下可被任意宰割的鱼肉。
风有情吐了一口血,嬉笑起来,无视了美人公主口中那一遍又一遍的“喜欢”。
见心中“喜欢”被唾弃,美人公主疯了,眼前区分不出爱人与所恨人,软剑胡乱砍在了风有情身上…
在那一群刀剑的按压下,风有情护住雨无伤跌坐在了地上。
一滩一滩血水从刀剑下流了出来,风有情的笑声也渐渐没了气息。
雍凉城中,凡人不可见的一道金光涌现上天,那是仙君渡难历劫时的福相。
风有情的一世命劫顺利渡过,原地飞升回仙身。
身为情劫的美人公主,瞬间回了神,她视线落在软剑下血肉翻涌的男人身上,害怕道:“本宫怎么会在这儿?这是怎么回事?本宫…杀了风将军?发生什么了…”
软剑滑落,美人公主惊慌失措地跑出了风府,而她带来的一众奴婢和将士也尾随出了府门。
独留了一群瘫软的风府家仆,和正屋门前那遭乱剑刺死的风有情,与他怀中热血浸染、气息孱弱的雨无伤。
一位绛衣鬼差,恭候在风府正屋门前,对渡完劫难后发愣的风有情,拱手道:“恭喜星君,情劫历尽,成功飞升。还要请星君随我去土地那方消解凡人户籍。”
风有情未回神,那绛衣鬼差又叫唤了几声:
“星君。”
“星君?”
“星君…”
“想来星君还有自己的打算,下官也是不急的…哈哈…”绛衣鬼差叽叽喳喳了一阵,还尴尬地笑了两声。
那厢,风府奴仆因突生变故,回过神,后怕地四散离去,弄出不小的动静。
唯有风有情,静静地站着,低头凝视,充耳未闻周围发生的一切,和那些嘈杂的声音,他捂上心口,自言自语道:“怎么和那老司命写的故事不一样…”
明明只是一场劫难,为什么他还不想离开,为什么心头堵塞,想留下来。
他回归仙位,那雨田心玉上的封印也解除了,淡淡的光,一闪一闪,藏在地上两人的怀中。
半日过去,雨田心玉暗了下来,尸体下方微微蠕动,有东西似要翻上来。
风有情石化的身姿也跟那东西一起紧张地动了动。
尸体下的人,从尸体臂弯处的空隙爬了出来,身上血渍黏黏糊糊,她刚挣脱禁锢,那尸体也应声倒地。雨田心玉消失在了尸体上,出现在了风有情的腰间。
雨无伤嘶哑道:“痛…”
风有情蹲了下去,在雨无伤额间一点,帮她缓解了身上的痛楚。
雨无伤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身上突然轻松,她抬头四处搜寻,看清了地上僵硬了身子的人,慢慢地爬过去,把人半抱了起来。
她本就将死之人,这几步简单的动作,虽感觉不到疼痛,却是让她的身体到达了极限,险些让她又背过去闭上眼。
雨无伤手轻轻地在尸体上摸索,却只摸得到尸体上的碎肉和血浆,她喃喃唤道:“风…有情,你是…不是也离开我了?”
她心口刺痛,目光无神,幽幽地道:“待会儿…我出去了,该走…左边的街道,还是右边的街道…”
“可是…我好像哪儿都不想去。”
“会不会有人来撵我?”
“我想待在这里…”
一滴干净的水,落在了雨无伤怀里那张她擦干净的脸上,接二连三,更多的水滴砸落下来。
今日雍凉城,晴空艳阳,没有下雨。
风有情伸出手接了一滴,又惊又奇道:“你哭了…”
雨无伤听不见他这句话,她一手揪住胸口的衣襟,痛苦大喊道:“风有情,我好痛啊。”
她继续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从来没教过我这件事。”
风有情心中一颤。
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一份作为凡人风有情的期盼,此刻,实现了。
他也知道他想要等的是什么了…
他等的是她的心。
她会心痛了,他很开心!
可她却活着,他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旁等候的绛衣鬼差,望了望快落下的日头,道:“星君,天色渐晚,要不先随下官去土地庙消了户籍,拿回您的贯神令?”
风有情摘了腰间的雨田心玉,让它挂回了雨无伤的腰间,向鬼才询问道:“她今生命数还有多少?”
绛衣鬼差答道:“到今夜。”
末了,绛衣鬼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也是下官来替姑娘勾魂引路。”
风有情道:“你不用来了。本君看她还有二三十年寿数,恰好今日本君在这方还有事未了,你先回吧,剩下的交给本君。”
绛衣鬼差呆愣,没明白风有情什么意思,傻傻地来回看了几眼风有情和雨无伤,道:“星君,这恐怕…”
风有情斥声道:“本君还有些事要教与这只小鬼,她需再留一段时间肉身。若是你听得懂话,便速速离去,否则,本君的雷霆长枪不介意送你一程。”
绛衣鬼差后退两步,哆嗦道:“星君请便,下官先告辞了。”
太阳落山前,风府的绛衣鬼差离开了,而带了雨田心玉的雨无伤气色越来越好,她慢慢起身,打来了水,将屋子收拾干净了。
只是,她得了一个毛病,每当她想起风有情时,就会心痛,眼眶里也会掉泪珠,而这时,她就会在失神恍惚中,再见到一身白玉锦服的风有情。
她以为她把他留下了…
却不知,是他留下了她。
留下了他的情劫,让一切没有随老司命的命数结束。
雨田心玉封印解除,让困在里面的第五茗一点也不好过,她的身子又如最初进入这场回忆一般,锁在了坠子中,僵硬不能动弹,她瞧着面前这一切,心里替风有情和雨无伤干着急。
绛衣鬼差不识雨田心玉,第五茗却听说过雨田心玉的另一个名字——雷心玉。
那可是天帝赐给风有情的护身宝贝,可护仙鬼心脉不损。
更何况是一介凡人。
此番挂在了将死之人身上,实在是不妥。
第五茗在坠子中怒喊道:风有情!你怎么这么莽,司法无情,你谋私谋情,怎能做雷府主帅!!天帝不会允许的,天道也不会同意啊!你这是在害雨无伤!!!
她忘了,她只是入了这段情丝中的回忆,并非真正的参与到他们两人的事情中。
天劫来得很快,雨无伤多活的第二年,她身边开始频频发生一些致她于死地的事情…
头顶突然掉下来的石头,走路不下心掉进缸子里,切菜划伤筋脉,出门遇见死囚…招招险命,可次次都在事发时,被一阵晃荡的风,给解决掉了。
就这般,过了六七年,雨无伤这一次又遇险了,那股风却没有及时赶到。
一口茶水将她噎死在了家中。
凡人雨无伤命数尽了。
一只大手把雨无伤从凡人尸体里拉了出来,她瞧清面前人后,拜了一礼,失声道:“风…风星君。”
风有情眸色黯然道:“你是…雨无伤?”
他伸手在雨无伤脸蛋上一刮,带下一滴水珠,皱眉深思道:“小鬼哭泣,伤情泪?”
雨无伤望了眼桌上趴着的人,想起入人道前,老孟婆特意交代过的话,慌乱摆手,解释道:“婆婆说我从忘川河水里出来,没有七情。”
风有情双眼紧锁雨无伤闪躲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是吗?”
雨无伤道:“应该是的。”
风有情神色忽顿,点了点头,细细品味雨无伤回答的话。
停顿片刻,雨无伤见风有情未有反应,她自顾自地未征得风有情同意,举止亲昵,自然地从他手中捧过那滴泪水,另一手指向桌上人,道:“这泪是她的?”
风有情回身,眸中微不可见的喜色,反手钳住雨无伤收走泪水的手腕,他道:“既没有七情,你拿走这滴泪干什么?”
回归仙鬼之身,不似凡人相同的体温,手指与手腕间的肌肤相触,一热一冰,让雨无伤心头猛烈跳动。她脸色羞红,解释道:“婆婆说…若是我做人时流下了眼泪,要带回去,可能汤里需要。”
与先前奈何桥见面不同,风有情发现,雨无伤多了许多情绪和反应,还会辩解了…一举一动,都和他拼命想留下的凡人雨无伤重合。
而非…无知无感无情绪的女鬼雨无伤。
雨无伤继续道:“婆婆还说,您是天界雷部星君,我以后会是六天宫里为鬼魂熬汤的人,命运殊途,让我不要生了妄想。”
风有情问道:“你生欲念了?”
雨无伤愁眉苦脸,懵懵懂懂道:“我…应该是没有的吧。入轮回前,婆婆特意叮嘱过,这一世姻缘命数,不过是司命府的哪位仙君写的无聊故事,星君历劫功成,我能安全回去,这命格本子就算物尽其用了。”
欲念…
是没有。
不是不知道。
真的和六天宫的雨无伤完全不一样了,像极了凡人雨无伤,有了心绪。
风有情欣喜,紧张的神色顿时疏朗了几分,他嘴角挑起,心乱如麻道:“你是…雨无伤。”
雨无伤不解这句话的意思,回应道:“啊?星君什么意思。”
风有情笑道:“回吧。”
雨无伤道:“嗯?”
风有情道:“来为你引路的鬼差,被本君打发走了,我送你回去。”
雨无伤喃喃道:“不敢劳烦星君,我找得到路。”
都学会客套了,却没学会正视内心。风有情叹了一口气,心道:看来还是我教得不够好,最重要的给漏了。
他挑眉道:“没有土地城隍给的路引,你如何入鬼门关?你现在可是一只刚出肉身的新鲜小鬼。”
雨无伤顺手拿起腰间坠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话先说出了口,道:“我有通冥牌?”
风有情伸出手,朝雨无伤手中勾了勾,打趣道:“你有通冥牌?”
在风有情的动作下,雨无伤才看清手中拿的是对方入凡间前给她的信物。她面色尴尬,取下雨田心玉递了过去,放于风有情手中,姗姗地道:“我没有。”
随即,她嘀咕道:“仙鬼入六道,天界和冥界的通行令牌都要上交保管,星君难道有贯神令?还不是得等鬼差…”
风有情挑眉,幻出了贯神令,道:“本君身死早于你数年,自然…”
雨无伤蹙眉,想起了身为凡人时,时常为她化解危机的那一阵风,和痛心流泪时,出现的风有情,她震声质问道:“神君回过冥界了,怎么又来这里了?是还有公事未了?”
风有情神情一滞,双手定格在远处,心叫道:忘了!雷宝除了不通人情,这人精着呢…失策失策…
眼珠扫到手上的雨田心玉,他单举了起来,尴尬道:“本君东西落你这里了,这是天帝给的雷心玉,保命用的…本君要来取回去。”
雨无伤虽疑惑,但却也不得不信,点头道:“原来如此…”
两人回了六天宫,雨无伤把那一滴泪给了熬汤的老孟婆。
可惜了,那不是熬出新一锅绝世孟婆汤的东西。
雨无伤并没有如期顶了老孟婆的差事,老孟婆也帮风有情和她证实了,那并非女鬼雨无伤的眼泪,真如当时所言,是凡人雨无伤流下的普通泪水。
雨无伤和风有情面上俱有老孟婆一眼就瞧出来的失落…
老孟婆让雨无伤继续在奈何桥边守着,搅一搅锅中的水,偶尔帮忙给投胎往世的小鬼分一分。
只是,这奈何桥边和往常不一样了。
那渡情劫成功的风有情,好似并没有放弃,他一得空就会跑来奈何桥,还时常会顺手带一些凡间的东西…
法力护住不凋谢的花,枝叶繁茂的仙草,会发光的钗子,好闻的木头,厚厚的字帖,有趣的书本…今日,他带了两罐雪窖茶酒。
他有一件事需要去确认…
奈何桥前的石桌上,风有情斟满了一杯茶酒,推到雨无伤面前。
雨无伤端起那杯酒,放在鼻翼下闻了闻,道:“为什么这次是酒?星君不打算继续把我变成一个正常人了?”
风有情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