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龙纹烛台在殿内投下明黄光晕,楚天佑指尖叩击龙椅扶手,青玉扳指与鎏金纹饰相撞发出清响。两年来首次临朝的帝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群臣,却见阶下文官交头接耳,武官站姿松垮。唯有西凉公主叶倾颜身姿挺拔如胡杨,一袭缀满金线与宝石的赤红织锦大氅下,暗纹银甲若隐若现,腰间镶嵌着孔雀石的弯刀泛着冷光,手中西域星盘样式的礼器流转着神秘符文,华贵张扬的异域气息与殿内肃穆气氛形成强烈碰撞。她微微扬起下颌,迎着满殿探究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全然不见初入他国朝堂的局促。
丁五味是第一次上朝,此刻他站在角落,望着龙椅上威仪赫赫的楚天佑,掌心不禁渗出薄汗。平日里在民间行侠仗义时,那人总爱穿着粗布短打,操着诙谐语调与百姓打趣,此刻却周身散发着令人战栗的帝王之气。他紧接着偷瞄向一旁神色肃然的赵羽,想起对方曾笑着与自己分食路边烤饼的模样,喉头不由得滚动了一下——原来那个总被他打趣“石头脑袋”的冷面少年,在玄甲与虎符的映衬下,竟如出鞘的利刃般锋芒毕露。
“诸位爱卿,朕离朝两载游历民间,所见所闻令人心惊。”楚天佑的声音裹挟着龙涎香在殿内回荡,指尖轻抚过龙椅扶手的鎏金龙纹,“朕自然知晓,临安、江南等繁华大城歌舞升平,夜市灯火彻夜不绝,可这就是天下全貌?”他突然抓起案上奏折,猛地摔在丹墀之上,“青州奏折写得明白,当地豪绅强占民田,逼得百姓卖儿鬻女;冀州黄河堤坝裂缝三丈,沿岸三县百姓日日守着随时会决堤的洪水!你们所谓的太平盛世,不过是用百姓血泪堆砌的海市蜃楼!”
纸张翻飞间,群臣纷纷色变。楚天佑缓步走下台阶,玄色龙袍拖过汉白玉阶,“朕这两年走过十七州府,大城之外的村镇,有百姓为了一碗粥卖身为奴,有孩童衣不蔽体在寒风中讨饭。而你们——”他目光如刀扫过瑟瑟发抖的大臣们,“却在奏折里粉饰太平!”
白珊珊立于侧阶,指尖不自觉攥紧裙摆。记忆中那个国破家亡、隐忍蛰伏的少年,如今终于能挺直脊梁俯瞰群臣。此刻望着龙椅上眉眼冷峻的帝王,他每一句质问都似淬了冰的箭,射向群臣的心脏。烛火映在他侧脸,那些暗夜里的谋划、微服私访时咽下的风沙,此刻都化作了震慑宵小的雷霆之怒。她眼眶发烫,突然想起昨夜他在书房伏案至天明,案头堆满弹劾密折,却仍抽空为她簪了一支新得的玉簪。
右丞颤巍巍出列:“陛下圣明,这定是地方官吏失职......”
“失职?”楚天佑冷笑打断,“户部每年拨出的赈灾银、修堤款都去了何处?工部尚书,你且说说,修缮堤坝的银子拨了三回,为何至今不见动工?”
工部尚书扑通跪地,额头渗出冷汗:“陛下,这中间牵扯诸多......”
“牵扯什么?牵扯你们中饱私囊?”楚天佑大步走下台阶,龙袍下摆扫过汉白玉台阶,“朕离朝不是放权!从今日起,所有州县奏折直接呈送朕的书房,再有瞒报谎报者,严惩不贷!”他的目光扫过宋云璋,见对方垂首敛目,却掩不住眼底的阴鸷。
赵鹤亭抱臂站在武官队列后端,目光扫过瑟缩的群臣。他还记得在临安初见时,楚天佑身着月白长衫,手持玄铁剑立于山顶,“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气度令他一见难忘。而此刻金銮殿上的帝王,周身散发着令人战栗的威压,字字如刀将朝堂积弊剜得鲜血淋漓。这般反差却让他眼眶发热——叔公十五年的等待终没有白费,帝王本就该有这般雷厉风行。
殿内气氛凝滞如冰,楚天佑忽然话锋一转:“朕离朝时,曾将京城防务托付给禁军。周鸿将军,”他的声音骤然冷冽,“听闻这两年京城守备松懈,夜市常有斗殴伤人之事,连朕的御林军都敢当街纵马冲撞百姓,可是属实?”
禁军统领周鸿身着玄铁甲胄,上前一步行礼,金属护腕碰撞发出轻响。他身形魁梧,却未完全伏低身子,语气带着几分敷衍:“陛下,京城人口繁杂,偶尔有些宵小滋事,末将已加强巡查......”
“加强巡查?”楚天佑逼近两步,龙袍上的金线盘龙几乎要擦过周鸿的头盔,“朕微服回京那日,亲眼见到禁军士卒与商会的人勾肩搭背,酒楼里推杯换盏!”他突然扯下周鸿腰间的令牌,重重摔在地上,令牌与青砖相撞发出刺耳声响,“御林军本应守护皇城,却与商贾称兄道弟,成何体统?”
周鸿面色骤变,额角青筋跳动:“陛下明察,末将定当彻查此事......”
“不必了。”楚天佑背手转身,龙袍在身后扬起冷硬的弧度,“近期间,京城防务由领军将军赵羽赵将军暂代。周将军就先回府闭门思过,好好想想——这身甲胄,到底是为谁而穿!”
殿内一片死寂,周鸿僵在原地,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他盯着楚天佑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最终却只能弯腰拾起令牌,退到武官队列末尾。赵羽上前接过调令时,余光瞥见周鸿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铠甲缝隙里渗出的冷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丁五味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那个会蹲在街角帮乞儿包扎伤口的医者,此刻竟与眼前执掌生杀的帝王重叠成同一人,这种反差让他既震撼又隐隐生出敬畏。
待这场风波稍歇,楚天佑抬手示意宦官展开泛黄舆图,九边关隘的朱砂标记在烛火下猩红如血。“北疆胡狄蠢蠢欲动,边境局势不容乐观。”他的指尖重重划过地图上的雁门关,“朕命忠义侯赵羽协同西疆倾颜公主,即刻着手编纂《九边防御图志》。关隘布防、军备虚实、风土人情,都要尽数入册。”
赵羽按刀出列,玄甲在光影中泛起冷芒:“臣定与倾颜殿下通力合作,不负陛下重托!”腰间皇帝亲赐的虎符随着动作轻晃,震慑得朝堂右侧几位权臣不自觉后退半步。
叶倾颜将星盘礼器置于丹墀,行礼时发间银饰叮咚作响:“西凉与楚国唇齿相依,在下愿将西域见闻、城防之术倾囊相授,共筑铜墙铁壁。”她话音落下,殿内却响起零星议论,几个老臣交头接耳,目光在她异域风情的服饰上流转。
“倾颜公主乃西凉栋梁,”楚天佑突然提高声调,目光扫过那些窃语的大臣,“此次合作,望诸位莫要轻慢。若有人敢阳奉阴违、阻碍编纂,休怪朕的律法无情!”他顿了顿,视线落在人群中那个倚在角落的身影——赵鹤亭把玩着腰间鎏金银错扇,月白长衫上金线绣着的流云纹随着动作轻晃,分明是一副风流公子做派。
“赵卿虽暂居府君闲职,”楚天佑话锋一转,声如洪钟,“但其护驾之功、生擒叶麟之勇,朕未曾相忘!”这话如惊雷炸响,殿内群臣皆露出震惊之色。谁能想到这个整日流连画舫、诗酒作乐的闲散贵公子,竟藏着这般雷霆手段?
只见赵鹤亭随手收了扇子,长身而立时,眸中散漫尽褪,唯有凛冽锋芒。“今特封你为凉州镇朔将军,协同赵侯爷与倾颜公主编纂《九边防御图志》。”楚天佑目光灼灼,“你出身凉州,熟知当地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务必将九边防务的细枝末节尽数厘清,不可有丝毫懈怠。”
赵鹤亭单膝跪地,布满枪茧的手掌重重按在青砖上,动作行云流水,与方才的慵懒判若两人:“臣遵旨!定当以死相报陛下知遇之恩!”
一旁叶倾颜微微挑眉,对这位深藏不露的将军多了几分兴趣。而殿内其他大臣,仍沉浸在震惊中,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不敢相信那个风流浪荡的赵鹤亭,竟能得陛下如此重用。
白珊珊望着楚天佑运筹帷幄的模样,心跳随着他的话语起伏。他眼角眉梢的凌厉让人心悸,却又忍不住想起往昔他褪下龙袍,将她圈在怀中说“有你在便安心”的温柔。此刻看他将整个朝堂牢牢握在掌心,她忽然觉得,那些共同熬过的长夜,那些藏在信笺里的牵挂,都化作了他眼底不灭的星火。
“此外,朕决定,三个月后举行祭天大典!”楚天佑话锋一转,声如洪钟,“祭典乃国之大事,可告慰天地祖宗,振奋民心。礼部需全力筹备,不得有误。”
此言一出,宋云璋身着绯袍跨前半步,象牙笏板叩击地面:“陛下!编纂图志与筹备祭典皆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如今国库......”
“宋大人对国库倒是格外上心。”楚天佑抬手打断,缓步走到舆图前,“朕已命户部单列款项,九边图志稳固疆土,祭天大典彰显国威,二者缺一不可!”他突然转身,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宋云璋,“听说礼部近日采购祭器,账目却多有模糊之处?宋大人不如趁此机会,将明细呈上来,让诸位同僚也长长见识。”
宋云璋身形微晃,额间渗出冷汗,却仍强作镇定:“放心,臣定会......”
“不是让你放心,是让朕放心。”楚天佑冷笑,“还有,祭典安保之事,赵羽将军全权负责。宋大人若有建议,直接与赵侯爷商议便可。”
“是,臣遵旨。”
楚天佑扫视群臣,目光如炬:“今夜戌时,未央宫将设接风宴,为西疆倾颜公主洗去旅途疲惫。诸位爱卿皆可携家眷出席,共赏歌舞,畅饮美酒。”他刻意顿了顿,“宴席之上,无需拘谨,权当与朕同乐。”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阵低声议论,群臣或面露喜色,或暗自思忖。楚天佑看着群臣各异的神态,心中冷笑——这场宴席,既是示好西凉的契机,也是观察众人动向的绝佳场合。
朝会持续到暮色渐浓,当群臣退去,楚天佑望着周鸿和宋云璋匆匆离去的背影,与赵羽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金銮殿外,晚霞将云层染成血色,正如这场看似寻常的朝会,表面上敲定两件要事,实则暗潮汹涌。丁五味揉着发酸的双腿跟在众人身后,回想着今日所见的一切,心中暗自思忖:或许从踏入这金銮殿开始,他便不再是那个行走江湖的郎中,而是卷入了一场波谲云诡的帝王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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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初合时,楚天佑绕过九曲回廊,御花园的晚风中浮动着新桂的香气。白珊珊正倚着朱漆廊柱,月白襦裙上的珍珠流苏随着风轻轻摇晃,发间那支玉簪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正是昨日他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支。
“让你久等了。”楚天佑解下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指尖擦过她微凉的耳垂,“今日朝堂风波不断,连与你说句话的功夫都抽不出来。”他的声音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像是春日里最柔软的柳丝,缠绕着说不出的缱绻。
白珊珊抬头望着他,烛光在他眉眼间投下细碎的阴影,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我都知道,你在做的是匡扶天下的大事。"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披风上的金线刺绣,那是蜿蜒的游龙,却在她触碰到的瞬间变得温柔,"只是看着你这样操劳,难免......”
“难免心疼?”楚天佑轻笑出声,伸手将她耳畔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碎一场美梦,“从前总觉得,只要能夺回皇位,便算不负苍生。可如今才明白,真正难的是让这江山岁岁安宁,让百姓不再受苦。”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传来,“但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白珊珊的脸颊泛起红晕,却在看清他眼下淡淡的青影时心疼不已:“最近事情太多,你总要记得按时用膳、早些休息。”她想起昨夜书房里,他披着单薄的衣裳伏案到天明,案头还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就算是帝王,也不是铁打的身子。”
“好,都听你的。”楚天佑将她轻轻搂入怀中,闻着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紧绷了整日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待祭天大典过后,我便昭告天下,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到那时,我要让整个天下都知道,我的皇后,是如何陪我走过那些最难的日子。”
白珊珊靠在他胸前,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突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御花园的灯火次第亮起,倒映在池塘里,碎成一片温柔的星河。她轻声道:“其实不必着急,我愿意等。就像这满园的花开,总要等一场好风,才会开得最盛。”
楚天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后颈的碎发:“我等不及了。”他将她搂得更紧些,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这些年东躲西藏、隐忍蛰伏,唯有想到你时,才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如今山河在握,却不能光明正大地护着你,这份煎熬比任何权谋博弈都更磨人。”他捧起她的脸,让两人目光相接,“等祭天大典结束,我要昭告四海,册封你为后。到那时,你不必再躲在角落看我,我要与你共执玉笏,同览这万里山河。”
晚风掠过池塘,卷起一片细碎的涟漪。白珊珊望着眼前这个执掌天下的帝王,忽然觉得,比起朝堂上的雷霆之怒,此刻他眼底的柔情才是最动人的风景。而她知道,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风雨,只要与他并肩,便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