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问为什么末世会有神庙这种没意义的问题了。

眼前这栋建筑物的风格兼具有敦煌石窟、帕特农神庙、以及布达拉宫的特点。

太杂糅了，柳纯从边角上甚至还看出来一点金字塔和哥特式大教堂的痕迹。

设计师好像使尽了浑身解数，把所有夸张、繁复、和华丽的东西都塞了进去。

边边角角透露出一种恨不得把帕特农神庙的大理石柱和雕塑凿下来给这地方装上去的决心，为了让所有人第一眼看过去都能认出来这地方是个神庙。

从柳纯的观感来看，这个设计师成功了，他做到了。

装着矿泉水的小轿车一路从台阶上推进去。

不知道这座地下基地有多大，但这栋神庙内部竟然称得上宽宏，宽广而且宏大，还可以再加上一个空旷。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同样精美华丽到震撼人心的巨大神龛。

就是柳纯前世经常能在电视剧里面看见的那种，供奉神像的神龛，但是比电视剧布景看起来用心多了，也漂亮多了。

那瓶矿泉水被小心翼翼的从轿子里捧出来，再加倍小心翼翼的安放在华丽的神龛里。

旁边早就已经有人严阵以待，这会儿立刻上前点上三根香，严谨的拜了三下之后，把香插在了矿泉水面前。

然后在场所有人都对着矿泉水鞠躬，诚恳、庄重、肃穆。

如果那瓶矿泉水的腰封上没有柳纯写的一大堆丑丑的文字，那这个场面看起来会更正经一点。

饶是如此，现场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理所当然，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丝滑顺畅，就好像这件事就应该这么干。

但依然有一种违和感，久久的挥之不去。

柳纯走在人群的最后面，随大流跟着鞠躬了三次，站起来的时候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潜意识里觉得出现了误会，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误会在哪里。

就不问末世为什么会有香了，问就是异能力，但是，【为什么要给矿泉水上香？】

系统思索了一下，【那总不能给矿泉水点烟吧，它也不吸烟啊。】

【那倒也是，不过末世还有烟吗？】柳纯成功的被系统的思路带进了沟里，想了一会儿之后，没想出来什么结果。

另一边，完成了安放矿泉水这件大事之后，所有人都静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现明显的表情，所有人都保持着庄重的神色，安静的离开了这里。

就好像这里真的供奉着一尊至高无上的神灵，凡人以绝对的庄重，剖白自己绝对的崇敬。

柳纯没看见这一幕，她正抬头看那瓶矿泉水。

似乎是看久了习惯了，初看时候觉得格格不入，违和感重得叫人啼笑皆非，但现在又觉得，还好，还是挺和谐的。

虽然，但是，都末世了，每天那一点点过滤水不但难喝，而且不解渴。

焦渴了这么多年之后，人类把矿泉水当成神一样供起来，也很正常啊。

水是生命之源，水本来就是神，本来就应该被供奉！

此刻柳纯还没有意识到，被供奉的并不是矿泉水，而是矿泉水背后的伟大存在。

【冲着矿泉水的奖励，这次的任务，咱们一定要干一票大的。】柳纯沉重的说。

系统没说话，像是在走神，这种情况很少见，说起来系统的存在算是什么呢，电子程序？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也会走神吗，它在想什么？

【苏夜来了。】系统说。

【谁？】柳纯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哪里听过。

【一号攻略目标。】

柳纯转头去看。

她视线从神龛上的矿泉水看到四壁雕琢的繁复花纹，门楣上垂下来的遮檐、额枋、十三层台阶。

光线很暗，这座风格杂糅的神庙沉浸在昏暗的光线里，忽然就变得神秘和庄重起来，犹如长轴画卷缓缓的展开。

画卷的尽头，门被推开了。

一线光亮照进来，有人走了进来，只有一个人。

不知道又是借鉴了什么古建筑，这座神庙的门槛高得离谱，从门槛到地板之间有十三层台阶。

走进来的人反手关上门，他下台阶的时候低着头，这一刻，就只在这一刻，神庙里像是浸满了水，他在慢慢沉没。

柳纯被震住了，她没见过第一位攻略目标，在阴山前线的那一次，系统也特意提醒过，她并没有看见攻略目标的真面目。

但此刻只用了一眼她就确认了，眼前这位就是苏夜。

他看起来很年轻，穿着黑色制服，领口遮得严严实实，气质像古代的苦修士，沉默，静穆，身上像是落着旅途的风尘，又像是壁画上的斑驳。

外面的光并没有那样亮，这毕竟是在地下，足以抵挡战略级核爆冲击及全频谱电磁屏蔽的深度。

柳纯有点怀疑自己之前以为的光亮其实是他的头发，在这黯淡的末世，他竟然长着一头明亮到刺眼的金发。

柳纯试图回想自己记忆里的金色，她在前世见过很多遍，可是全都不一样，太耀眼了，他那头金发简直像是剖开了太阳的心脏，流淌而出的辉光。

很漂亮，令人侧目，但是更多的是怪异。

这么说不太礼貌，但是……柳纯迟疑的想，如果不是系统说了这是攻略目标，她会以为站在那里的是一头怪物。

他看起来比那瓶矿泉水更应该待在神龛里，被人高高在上的供奉起来，最好这辈子都别让人在神龛之外的地方看到他的存在。

金发的怪物没有靠近，他离得远远的看着神龛上的矿泉水，沉默而静穆。

【攻略目标看起来有点奇怪。】柳纯谨慎的措辞了一下。

好像不应该说这种话，她已经知道苏夜是异能力者，而且在异能力者中他也站在金字塔尖，被称为顶尖战力。

在阴山前线她也亲眼见过苏夜出手时候的样子，圣光撕开黑色的天幕。

那时候她以为苏夜是超人，是绿巨人，是前世电影里的那些超级英雄一样的存在，光辉闪耀，犹如希望本身。

但是完全不对，他本人看起来更……癫狂和扭曲？

柳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上这样的形容。

【我没说过吗？】系统有点诧异。

柳纯意识到她俩之前的沟通可能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系统也措辞了一下，尽量长话短说，【你们这个世界的异能力来源于怪物，所以整个异能体系都会比较奇怪。】

它这么说柳纯就懂了。

系统之前说过这个世界的怪物很扭曲，既然如此想必异能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怪物会侵蚀这个末世。

换个角度想，异能大概也会侵蚀异能力者。

果然，系统接着说，【异能力，你可以认为这东西是一把双刃剑，异能力者拥有对抗怪物的能力，但也随时有可能堕落成怪物。】

【嘶。】柳纯倒吸一口冷气，她不太理解，但是从系统话音里听出来了一股子阴冷的寒意，【所以异能力者是高危职业。】

系统继续讲课，【成为异能力者之后，最重要的就是人性，人性被侵蚀殆尽的时候，也就是堕落成怪物的时候。】

【有点唯心主义。】柳纯发表意见。

【对，唯心主义，意志力，随便怎么说，反正就是那个东西。】

系统把话题重新拉回到苏夜身上，【苏夜是异能力者中的顶尖战力，这就意味着他需要承受更多的侵蚀，而且他属于人性不太坚定的那种。】

【所以你会觉得他有点奇怪，因为在人与怪物的天平上，他随时可能滑落到怪物的那一边。】

柳纯冷静的提出当务之急，【谁给他放进来的？他万一在这里变身，咱们的矿泉水怎么办？保安，保安呢？】

这地方当然不可能有保安。

系统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明白了。】

【末世没有矿泉水，所有人都没见过矿泉水，因为没见过，所以更会无与伦比的渴望矿泉水。】

【怪物当然不会对矿泉水有兴趣，但是人会，苏夜也一样，他人性的那一面会渴望矿泉水，这是他的本能。】

【所以你们官方应该是希望，矿泉水的出现，能帮助他、以及所有异能力者，稳定人性，不要堕落成怪物。】

柳纯说，【所以还是唯物主义。】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又有点淡淡的感动。

她见过阴山前线是什么模样。

系统之前跟她说过，异能力者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能活下去。

因为后方资源短缺，所以供应给异能力者的食物和水很有限，极其、极端的有限。

待在阴山前线那种地方，每天与怪物厮杀，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甚至连睡觉都没有，看见的全都是畸形扭曲的怪物和战场。

长久如此，的确会怀疑自己这样的也还能算是人吗。

不是说对异能力者没有信心，前世初中政治课本上已经写清楚了，这个世界是唯物的，物质的。

缺乏一切必要的生存条件之后，人性崩塌也变成了一个理所当然的过程。

于是异能力者从天平的一端滑落到另一端，从人堕落成畸形扭曲的怪物。

【所以我一开始会提醒你珍爱生命，适度放弃。】系统说，【这个世界，非常危险，攻略目标，非常危险。】

【哦。】这些话，柳纯听了，但是并不放在心上。

异能力者当然很危险，不但要跟怪物厮杀，而且随时可能变成怪物，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事情？

不可以，我不允许，我一定要想办法改变！

而且我真的可以改变，柳纯想，【如果有了更多的矿泉水，就会有更多的普通人和更多的异能力者能活下来。】

【如果所有人都能喝到矿泉水，普通人就不会渴死，异能力者也不会堕落成怪物。】

【还有，不止是矿泉水，我们之后还会有无毒的食物和清洁的能源。】

【系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柳纯突然燃起来了。

鬼魂应该是阴冷的、森寒的，但现在她的表情还有她亮晶晶的眼睛，看起来只让人觉得喧嚣、热烈、充满希望。

【什么？】系统没反应过来。

【我看见了一个新天新地，因为旧的天地已经逝去……】柳纯攥紧拳头，【咱们这次干一票大的，为了创造一个美好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