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夷揉了揉被勒红的脖子,规规矩矩的在周星星面前站好,“只有鸟门修好了,才能恢复镇煞,否则等煞气积累到第六个人死亡,就要大事不妙了。”
“大事不妙?怎么个大事不妙法?会毁灭世界嘛?”顾易突然从阴影里浮现,魂体在车库的应急灯下泛着青白的光。他抱着手臂,蹙着眉,表情是少有的严肃。
周星星摸着下巴沉思:“按照这个剧情发展,我怀疑主谋或许是想召唤什么可怕的邪灵,亦或是小说里常写到的,组建阴兵军队,统治世界?不至于这么中二吧。”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啊。”张明夷烦躁地抓了抓卷发,“这个坏人肯定懂堪舆,不然也不会故意破坏鸟门。这几天,我们只能小范围的布阵维持一下,也收了不少恶鬼,可情况并没有缓解。每到中午人多的时候,还能镇一下,一到凌晨就是鬼山鬼海,我们连蹲点抓主谋都做不到。”
“这么夸张?”
“对啊,都是师兄们嘴硬,嘴上说着不需要你帮忙,每晚上被鬼打的吱哇乱叫的时候,又都希望你能来帮帮我们。”
“......那我今晚就来帮你们吧,我们艺术学院对面刚好就是鸟门,到时辰了你给我发消息。”
“学姐我还没你V信呢。”
周星星把二维码怼到他面前,“那就加一个。”
“其实,那天你们离开后没多久,陈明远的父母就来了......”地下车库的冷光在张明夷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垂着头,栗色卷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陈明远?是陈家村那个被恶鬼勒死的小男孩?周星星有点疑惑,张明夷怎么莫名其妙开始讲半个月前的事了。
“陈明远父母来认领遗体那天,我站在庭院的槐树下看了很久。那对夫妇牵着四岁的小儿子匆匆签完字,脸上只有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个被白布盖住的小小身影,仿佛那只是一个终于甩掉的包袱。他们能把小儿子带在身边照顾,却把陈明远寄养在奶奶家。他们让我想起了我的爸妈和弟弟......”
张明夷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车库里的回音吞没。他说起自己五岁那年第一次看见恶鬼趴在邻居肩头,说起父母惊恐的眼神和连夜请来的道士。那个老道士摸着他的头骨说这是百年难遇的招财童子命格,只要给他花钱就能旺家宅。
于是,他的父母没有把他养在家里,而是选择了更简单的方式——把他送去道观,按时打钱,打很多很多的钱,然后迫不及待地生了个“正常”的弟弟。手机屏保上那张被裁得只剩半个头顶的全家福,是他十岁那年偷偷回去时在窗外拍的。
他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带着自嘲的笑意,“即便我再怎么努力学习,年年考第一,他们也没再来看我一眼,只是一味地打钱。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家的情况,很像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动画片里,喜羊羊一只羊在羊村等待自己的爸爸妈妈,可当他知道他的爸妈在外太空,去哪儿都带着冰冰羊时,那种浓浓的不甘,我深有体会。”
原来招财童子招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好运。那些被父母刻意遗忘的夜晚,被弟弟独占的生日蛋糕,还有每年银行账户上冰冷的数字,都化作最深的执念缠绕在这个看似开朗的少年心底。
张明夷的心理剖析来得很突然,听完他的讲述,周星星和顾易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凝滞感。
张明夷抬手抹了把脸,再抬头时已经换上那副惯常的明朗笑容,只是眼尾还泛着水光。“抱歉啊,我莫名其妙说了这些。”他的声音带着鼻音,却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说,“我们继续说鸟门的事吧?”
周星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注意到张明夷悄悄把手机塞回口袋时,屏保上那张残缺的全家福已经被换成了天师府师兄们的合照。
和张明夷告别后,周星星和顾易沿着林荫道往艺术学院走去。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九月的风裹挟着桂花香,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顾易飘在她身侧,阳光穿透他半透明的魂体,在地面上投下淡淡的光晕。“没想到天师府的小少爷,”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钱包里塞着黑卡,心里却缺了个角。”
周星星踢开脚边的小石子,看着它骨碌碌滚进路边的草丛,“是啊,要钱还是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我肯定也选跟父母在一起。”她的声音闷闷的,抬手挡了下刺眼的阳光,“可惜他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他父母也是狠心。唉,人各有命呐。”
艺术学院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周星星三两步跳上台阶,转身时已经扬起笑脸:“好了,我们不要这么伤感,去画室画顾易咯~”
她的第一幅毕业创作,已经到了刻画主体阶段,目前她还在处理衣服上的花纹这种细节,顾易就在她身边,不用找素材什么的,直接照着他画就行,真的太方便了。
画笔蘸取灰调的颜料,周星星用环境色细细勾勒着顾易衣襟的褶皱。画室里空调的嗡鸣与蝉声交织,顾易飘在恰到好处的一米距离,月白长衫上的云纹时而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保持着优雅的侧身姿态,连衣摆的弧度都凝固得如同古典雕塑。
衣摆处绣着若隐若现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别动。”周星星皱眉,“云纹反光的角度变了。”
顾易眉梢微挑,魂体微微调整,让衣料上的暗纹重新回到最佳光影状态。作为生魂最大的优势,就是他连呼吸都不会打乱衣褶的走向。
“我都没跟你计较肖像权,你倒好,找我当模特,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随便参加个活动,代个言能赚多少钱啊?”
笔尖在调色盘上轻旋,周星星头也不抬:“不知道~”尾音故意拉长,“大不了等你回去了,来找我要模特费呗~我看你到时候找不找得到我~”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可是你说的。”顾易转身面对她,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周星星的鼻尖。
“你怎么动起来了啊?拿出你的专业素养呀,大明星。”
顾易低笑出声,魂体乖乖飘回原位。那月白长衫的衣摆,故意在她眼前多转了个优雅的弧度,像只得意洋洋的孔雀。
傍晚,刘惠敏他们踩着饭点才姗姗来迟,兴许是心虚,一个个格外卖力地埋头作画。
整个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
刘惠敏的画笔在画布上涂抹着厚重的油彩,偶尔停下来用刮刀调整细节。吴大同坐在她旁边,正用扇形笔勾勒背景的树影,画架旁还放着半杯没喝完的珍珠奶茶,吸管上沾着一点钛白颜料。
梁珊珊的画笔突然停在半空:“你们听说了吗?”她压低声音,“上午保安在经济学院地下车库发现了一具......”笔尖在空气中划了个吊绳的弧度,“风干的尸体。”
刘惠敏的刮刀“啪”地掉在地上。空调出风口突然吹出一阵阴风,画架上夹着的参考照片哗啦啦翻动。
“据说身首分离,下半身都拖在地上了。”梁珊珊用画笔戳了戳自己下巴,“保安拿手电筒光扫到尸体的时候......”
“别讲了别讲了,太吓人了。”刘惠敏闭着眼睛,整张脸皱在了一起,疯狂摆手示意暂停。
“那保安估计当场吓软了,录完笔录就辞职走人了吧。”吴大同接过话茬,“唉——尸体在地下车库吊了得有个把月,也是个可怜人呐。”
直到寝室熄灯前十五分钟,这群人才依依不舍地收拾画具。周星星借着帮他们整理背包的间隙,悄悄往每人包里塞了几张护身符。
刘惠敏的帆布包夹层、吴大同的颜料盒缝隙、梁珊珊的化妆包暗袋。周星星藏得很深,就怕他们伸手摸东西的时候带出来掉地上。
季贤良和张明夷的警告犹在耳边,周星星攥紧了口袋里剩余的护身符。
艺术学院玻璃门反射的月光在她脚下投出细长的影子,而前方刘惠敏三人的背影已经快要融进夜色里。
她悄悄跟上,却在踏出门槛的瞬间踩了个急刹车。
零星几只游魂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飘荡,穿民国学生装的女生在路灯下机械地转着圈,八十年代打扮的男鬼吊在梧桐枝上随风晃荡,脖颈处的绳索在月光下泛着青黑。刘惠敏他们毫无所觉地穿过这些灵体,背包里的护身符泛着肉眼难见的金光,将试图靠近的阴气尽数弹开。
周星星屏息跟在二十步开外,看着他们走过图书馆、穿过小树林。就在梁珊珊回头张望时,她迅速躲到公告栏后,却正对上一张紧贴玻璃的溃烂鬼脸。
“......”
突脸的鬼最是能吓到周星星。
强压下喉间的尖叫,她再抬头时,三人已经安全走出学校的球门。正要松口气,身后突然传来“沙沙”声。
回头望去,方才零星几只的游魂竟多了数倍。有穿着现代服饰的,也有穿各个年代服饰的鬼影从四面八方浮现:扎麻花辫的知青女鬼、穿中山装的老教授亡魂、甚至还有几个戴红袖章的鬼魂在张贴虚幻的大字报......各个年代的亡者从四面八方浮现,将校园变成了百鬼游行的阴间庙会。
手机突然震动。张明夷的消息伴随着鸟门方向传来的铜铃急响:
符咒代购九块□□姐!鸟门集合!
周星星猛地转身,发现所有游魂正不约而同地朝鸟门方向飘去。夜风吹起她颈后的碎发,藏在口袋下的护身符此刻正烫得惊人。
周星星倒吸一口凉气:“小师弟说得一点没错,果真是鬼山鬼海。”
人生中见一次鬼已经相当不容易,何况一次性见这么多鬼?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下可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虽然她宁愿自己永远没这个机会。
顾易率先飘了出去:“走吧,一起去拯救世界!”
“=_=你怎么忽然这么中二啊。”
“不行吗?”他的语气里难掩嫌弃。
“行~”
夜风裹挟着阴气扑面而来,周星星和顾易一路狂奔赶到鸟门。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刹住脚步。
鸟门上空,雷云与阴气绞作一团,爆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无数游魂如潮水般涌动,却在中央空出一块诡异的圆形空地。四个身着道袍的男人立于其中,衣袂翻飞间自成结界。
季贤良道袍无风自动,左手持雷击枣木剑横于胸前,右手掐剑诀凌空一划,“乾剑金,坤顺轮,魁雷电,振玄锋,玄信星,轰霹雳,罡行正,月星斗,唵,乾,元,亨,利,贞,剑指开!”
“铮!”的一声。
青锋剑鸣划破夜空。
那柄巴掌大的小木剑应声暴涨,紫电缠绕间化作二十四寸青锋。剑身通体浮现北斗七星纹路,每颗星位都跳动着霹雳般的电光,将周遭阴气灼烧出焦糊味。
“冲啊!”
季贤良一声断喝,身形如电扎进鬼群。剑锋过处,游魂发出凄厉尖啸,被雷光劈得魂魄瞬间淡了几分。
张明夷紧随其后,手中葫芦瓶青光流转。每当有游魂被雷法劈得萎靡不振,他便掐诀引魂,将那些无力反抗的鬼魂尽数收入瓶中。葫芦表面的符箓随着收魂数量增多而渐次亮起,在夜色中连成一道璀璨星图。
大师兄汪爱国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手中青铜罗盘“咔嗒”转动,天池中的磁针疯狂震颤。他咬破中指在盘面一抹,鲜血瞬间被罗盘吞噬,二十四山方位同时亮起血色符文。
“天星定位,地脉锁魂!”
罗盘脱手飞出,在空中化作直径丈余的金色光轮。光轮所过之处,游魂如陷泥沼,动作顿时迟缓了十倍。更诡异的是,那些被光轮笼罩的鬼魂,身上竟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金色网格,仿佛被无形枷锁禁锢。
另一边,沈茁缓步踏入战场。修闭口禅的二师兄面容沉静,手持一柄玄铁为柄、马尾为鬃的太极拂尘。他左手掐子午诀,右手拂尘轻扬,三千银丝无风自动,在虚空中勾勒出完整的太极阴阳图。
没有咒语,没有呼喝。沈茁只是踏着禹步在鬼群中穿行,每一步都精准踩在八卦方位上。拂尘银丝随着他的步伐变幻形态:时而如利剑横扫,将游魂拦腰斩断;时而似柔鞭缠绕,将恶鬼捆成茧状;最妙的是尘尾偶尔轻点鬼门,竟能让凶戾的怨魂瞬间平静下来。
阴风怒号中,四人背靠背结成阵型。季贤良的剑光配合汪爱国的青铜罗盘如银河倾泻,所过之处鬼哭狼嚎;张明夷的葫芦瓶青光暴涨,收魂速度越来越快;沈茁的拂尘在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中,却像一泓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