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之被眼前一幕震惊得张开嘴,口中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急步走向了祝风歌。
“祝仙友,这是什么情况?”
祝风歌有些痛心地摇头,手指划过琵琶,弹出几个哀伤的音调:“暮师兄他,唉。”
“徐渭之!你来得正好!”暮千封听见他的声音,大叫道,“他们!他们蓬莱仙门给我下毒!你们清风派别被他们骗了,一群伪君子,此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徐渭之神色复杂地看了祝风歌一眼:“你们,当真给他下毒了?”
祝风歌毫不惭愧道:“说来惭愧。”
那就是了。徐渭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十三宗宗主……不是什么和善之人,惹了他,可是棘手得紧。”
祝风歌点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徐渭之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旁的青玄忽道:“有妖。”
之前牛头蛇尾的妖兽已吓了晏景行一跳,他想象过话本里记绘的人面蛇身妖的模样,不及亲眼所见十分之一的面目可怖。现在又出现大妖,他不由缩了缩肩颈,像是要抖掉一身不寒而栗。
脚步声纷至沓来,众人回望,为首之人锦衣华服,气度不凡,与其余十三宗弟子不同,他穿了身色泽鲜艳的绯衣,却与他温润的气质不契而合。
江云苍停步,入眼都是些叫得出名号的仙门弟子,他言止至恭至敬:“在下江云苍,听弟子禀告师弟负伤在此,特来一看。”
晏景行正站在最佳视位,闻言移开身子。暮千封缩在水下,背对众人,安静的好似鹌鹑。
江云苍扫了一眼,面不改色:“既然千封负伤,那就暂由我带领弟子。”
暮千封后背一僵,回头瞪着江云苍,看透一般抿着唇。
江云苍微微一笑,看向青玄:“青玄师兄,我听见你说有妖,若不嫌弃十三宗仙轻力薄,不如共同降伏。”
青玄没什么所谓地答应,按灵力强弱,将一部分弟子召集过去捉妖,剩下一部分移步他处,寻了块空地打坐歇息。
晏景行自然在留下的其中。
众仙修群围大妖,此妖物修行多年,体型如山,警觉敏捷,藏身于一狭窄洞穴,攻守都占据优势。洞口吐了一地毒瘴之气,妖物眼神挑衅地看向众人。任他们火烧水灭,刀劈剑刺,妖物都不为所动,跟众人不眠不休地僵持。
一方惊险,一方安宁。
晏景行百无聊赖,在钟阴待了这么些天,不劈柴不挑水,一身劲没处使,憋成火烧得满身躁动,盯了棵树半晌,拿出一把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斧头。
树木倒地,木头被晏景行劈成十二段,三段上下嵌在一起,垒成四方形。他就近寻了些芭蕉一类的叶片,在叶片上打孔穿孔,削平了树枝一条条固定叶片,最后一用力挑起,盖在事先做好的简略地基上。
一间外观惨绝人寰的小屋,风烛残年地立在他面前。
“你居然建了间房子?”陈古意暗中看了半天,没忍住现身。
晏景行弯腰跨过木头做的门槛,钻了进去,挺直腰背,各个角落都转了转,回头看他道:“你怎么没跟他们去捉妖?”
“我晕血。何况有少岛主,那妖物撑不了多久。 ”陈古意低头掩饰通红的面皮,跨进来,打量屋子,“你别说,还真不错。你会木工,家里是做这些生意的?”
“不是。”两人共处一室,晏景行望了眼谢怀玉他们捉妖的方向,莫名有些心虚,迈步走了出去。
陈古意奇怪道:“你建的房子你不休息吗?师兄们跟妖物都快斗了一天一夜了。”
晏景行道:“我去望一眼。”
陈古意盘腿坐在屋里:“小心啊。我在你这儿待会儿,行不行?”
晏景行头也不回:“随意。”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晏景行抬眼,没什么表情,绕过来人往旁边走。他往左,魏渺往左,他往右,魏渺也往右。
陈古意见气氛不对,连忙起身:“你不是十三宗的吗,过来这里做什么?”
魏渺突然出手,晏景行忙避开,谁知他双手并用,抓住了晏景行的胳膊。
两人脚下亮起青光,身影倏地不见。
陈古意飞也似的赶过来,刚靠近就没了影。
人呢?他神情大变,六神无主地向师兄们通信。
谢怀玉听他从头至尾说完,道:“是召阵。”
传送阵分为召与传两类。其中,召阵只需知道被召人具体方位,不必征求被召人同意且耗灵不多,想来背后之人就是木含晚和云不还。
魏渺身上应当有具体位置的符咒,所以他抓住了晏景行,将他一并带走。
连长机急愤交加,直言道:“少岛主,先救景行要紧,反正妖兽逃不出钟阴。”
陆思也看着谢怀玉。
谢怀玉下令道:“我去救人,你们继续守住这妖。”
江云苍道:“此事牵连十三宗弟子,我跟你同去。”
谢怀玉睨他一眼:“随意。”
雪域高原,千丈雪浪发出虎啸龙吟。天地白茫茫,人在其中仿佛尘埃一粒。天空没有飘雪,只有不知疲倦的风无声地刮,与不知积了多深的厚雪无声地堆积。晏景行眯着双眼,拔腿费劲地往前走:“这是哪儿,雪域吗?”
魏渺脸上褪去神志恍惚之色,惊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扭头看见晏景行,惊愕不减反增:“你、是你把我弄到这儿来的?”
晏景行冷眼看着他,一个字都懒得与他说,拖着僵冷的双腿,打算离开这里。
前方出现两道身影,晏景行暗道一声果然。
又是木含晚与云不还。
他低声道:“跑!”撒腿奔远数米。魏渺一脸不知所以,紧跟身后。得天独厚的成长经历,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短短数秒,他跟魏渺之间的距离越扯越大。
木含晚和云不还飞身半空,几道魔气打向前面的身影。
脚下一痛,晏景行身体有一瞬的凌乱,彻底崴了脚。
就在这时,雪域苍白的天空响起一声高亢的鹰啸,晏景行胸膛起伏间呼出的热气散作冷雾,徐徐往上飘。
一只猛雕盘旋在二人头顶,目光闪电,时高时低,伺机而动。
不管是钟阴,还是其他地方的猛雕,都具有袭人跟食人的能力,尤其面对伤弱者,它们可以轻易地用鹰爪与鹰喙,撕扯掉人的头颅。
木含晚眼神一沉:“碍事的东西,我去解决!”
云不还点头,两人兵分两路,各自行事。
晏景行就算脚踝受伤,照样远超魏渺一段距离。猛雕逼近,魏渺呼吸间尽是冰冷的空气,却急出了满头大汗。悲凉惶恐中又生出一股狠毒,抬手召剑。
晏景行忽感腰腹一紧,瞬间被魏渺的剑强带回去,挡在他面前。
雪域里生活的猛雕,身上有股桀骜不驯的味道,鹰爪挥过来,能闻见雪的冷冽与血的腥气。晏景行被剑控在原地,乌黑的瞳孔缩成一点,被冻得波澜不惊的神情之下,一颗心几乎冲破胸腔。
云不还心里一喜,举剑杀来。
千钧一发之际,彻冷的剑光率先而至,斩断鹰爪,震开云不还。血喷涌而出,溅在晏景行脸上,带着余温。
这是一把银泽耀世的灵剑发出的剑光,警告地迫近,把猛雕眼中隐藏的残忍凶暴照的一览无余。正当猛雕怒振双翅,掀起一阵又一阵飓风,将地面吹开一条走道,灵剑骤然降临。
上面的雪被吹开,下面的冰河显露而出。猛雕以头抢地,力道之大,竟使冰河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几次功亏一篑,木含晚恨不能与晏景行同归于尽,头脑一热便要冲上去,被云不还及时拦住,趁猛雕进攻而逃。
晏景行回头看那剑从何而来,欣喜地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往他这边赶。
“小琢!”晏景行挣开困住自己的剑,双腿又僵又麻又痛,屈身爬向谢怀玉。短短几十米,手指在冰面磨破,血又凝成冰,蜿蜒成一条血路。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就在谢怀玉即将捞住晏景行的手时,冰河在猛雕的撞击终于不堪重负,沿着最大的一条裂缝四分五裂。
“噗通”一声,晏景行消失在冰面。
谢怀玉心跳一滞,望着空空如也,只剩窟窿的冰面,手指摸到了冰上的血。
魏渺软虫一样爬过来,抱住谢怀玉的脚:“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谢怀玉没有半分犹豫地踢开他,哪怕是踢人,他做出来也带着一股雅正之姿,看上去轻盈像是舒展了一下脚踝,却直将人踢开了十多米远。
旋即他收回剑,无心再杀猛雕,径直跳进冰川。
江云苍赶到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他施法拦住猛雕,有来有回地打了几个回合。
魏渺狼狈起身:“江师兄,救我!”
雪域高原之上是雪山,之下是冰川。山可见多高,冰川却不知多深。
晏景行坠入冰川之下,身体冷透。透光的窟窿离他越来越远,在冰川中,一切都被吞噬,体力、法术,连同他愈发模糊的视线。一股可怖的压抑涌上心头,胸腔内的空气被慢慢挤压,晏景行口中飘出一串水泡,窒息感紧随而来。他被迫喝了几口湖水,冷意清晰地从喉咙流过胃部,激起一阵绞痛。
晏景行瞪大双眼,拼命伸手想抓住什么。指缝间除了冰冷的流水,空空如也。
上空的水面浮动,隐约有谁的脸正望着他。当看清那张脸属于晏西施的那一刻,晏景行眼泪止不住地涌出,顷刻被冰川舔舐干净。
恍惚间,一条雪白的小蛇打破所看见的幻象,弯弯扭扭地朝他游来,晏景行唯恐是什么妖物,有心想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蛇迫近。
离近了,他才看清,竟是谢怀玉的雪绸。
小琢......来救他了?
虚惊一场后,他被冻傻了的脑袋终于找回清醒,提起精神,手指抓住了雪绸,不再往下沉。
雪绸另一头传来一股拉扯的力道,晏景行顺力飘过去,快见面之际,水里浮起一架牛头,向他飘进。那物察觉到他的目光,身子一甩将他缠住,竟是之前逃走的牛头蛇尾的妖兽!
晏景行猛一拽雪绸,双腿却被蛇尾绞住,勒得他骨头险些碎裂。蛇尾顺着裤腿往上,两圈就将他围得只剩脑袋。
原本充满力量的右手被夹在肥硕的蛇身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勾着雪绸,手背上青筋似隆起的条条山脉,每一条都蕴含着求生的意志。
呼吸渐微,在妖兽的禁锢中,他沉入水底。无力化作裹尸袋,裹住了即将成为一具尸体的晏景行。他忽然无比痛恨自己的灵根。
倘若他不是废灵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任人割宰,还要小琢冒着危险来救自己。
冰川下五感处处受限,妖兽狡猾邪恶,难保不会受伤。思及所念,晏景行濒临脱力的手指颤抖着,缓缓松开了雪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