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昱专注地看着题，侧影线条在暖光下优美沉静，尽管半个人歪歪斜斜趴在草稿纸上，人都快埋进书桌里。

郑淇又有一个新发现，这人倒是比自己坐得住。

他更不明白之前那屎一样的成绩是这位富二代怎么考出来的了。

“你说呢？”

他站在房外，亲昵地用指尖挠着撒娇的二宝。

算了半天，终于把最后一道大题解决，何昱成就感满满地盖上笔盖，伸了个懒腰，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酸痛僵硬。

……

这会儿趿着拖鞋走下楼，屋里只有他一个。橘猫在沙发上摊着肚皮睡觉，厨房有一阵勾人的香味。

AHEI：走了，厨房做了份饭，凑合吃点。

消息是半小时前发来的。

瓷盘放在烤箱里保温，是碗肥牛盖饭。

就是个家常味道，但对于饱受一年白人饭荼毒的何昱来说，已经足够好吃，好吃到他暂时原谅了对方给自己出的背书难题。

日子怎么过都是过，背书并不比在凌晨三点蹲大街难熬。

发一会儿呆，看一会儿书。

时针很快晃到两点，何昱迷迷糊糊地从桌前站起，洗完澡，上床，感觉自己的梦里也都充斥了文言文和历史事件。

高中校园仿佛自带一股能将每一个学生淹没的浪潮，把所有人连同老师的时间和生活都塑造出千篇一律的模样。睁眼闭眼都是课程和试卷，学校食堂两点一线，从旭日初升到月落梢头。

不论是哪些早已适应这种机械式日程的在校生，还是刚从自由散漫的生活里跳进来的插班生。

虽然这种急剧转化之下，何昱有些不适应，但他只要不抵触，就能在这框定的模式里自适应。

Y：接下来什么工作？

岱宝宝：没啦，亲爱的看你这几天都累瘦了，晚上给你们带我的新品小点心~

何昱已经免疫于这种恶心人的语气，不为所动地继续在桌底下敲字。

Y：像我不知道你们的安排一样。

岱宝宝：真不多，抽空带你去踩点，现在主要还是一些管道工作，灰里来灰里去。你的稿已经叫人去做了。

何昱心不在焉，反复摩挲手里的笔，像是想把上面的花纹磨平，朋友有时太体贴也让人心烦。

他从不废话。

Y：给点活。

对面反复输入，隔了五分钟发来消息。

岱宝宝：你拿店里元素做几个建模吧，3D打出来，过阵平台宣传可以用，成熟风和可爱风对半。

Y：好。

人在过度疲惫下，总是喜欢抓住罅隙空闲来做正事之外的兴趣爱好，即便需要牺牲部分的休息时间。如赵远程喜欢随时随地揪人唠嗑，徐岱儒结束监工就去深夜泡吧。

即便是前段时间养成了在教室趴着午睡的习惯，这两天何昱还是在中午调动起困倦的脑子，提起瞬间席卷来的兴奋，找了个空教室画设计草图。屏幕上模型随他的手指和笔尖随意摆动，灵巧地变换姿态。

忙里偷闲，做任何他熟悉的事似乎都能让愉悦感加倍。

午休时分，何昱戴着耳机坐在窗台上背靠窗户，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腿。

但少有的愉悦心情一点不影响他对作品的严苛，拉着模型看了半天觉得不对劲，一气儿删了重来。

“怎么没了？”低低的嗓音模糊地混着耳机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靠。”何昱吓了一跳，狠狠一扭上半身。

耳机线从录音笔接口滑落，好死不死，没关外放按钮，冷淡的背书声顺着播放器回荡在教室角落。

何昱一把扔了平板，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把录音笔暂停。

“这，你背的？”郑淇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忍着没笑，生怕把对面明显尴尬到不行的人惹急了。

“不是。”何昱一口否决，闭嘴坚决不再言语。

不过是用录音回放来加强记忆，之前他考语言时候大家都会用的寻常办法，正经到不行，可偏偏面对郑淇，他怎么都觉得恼火。

也许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为那晚的约定确实下了不少苦功夫。

就连自习期间坐在郑淇身后背书，只要对方看过来，他就从原本无声张嘴默背的状态切换成闲闲翻书的模样，或者干脆抓起数学试卷开始写。

“不知道进来要敲门？”何昱嘴上说着狠话，低头用额发挡着神色，把录音笔用耳机线一圈圈缠起来收好，对向郑淇的白皙耳后有点泛红。

“没开灯，拉着窗帘，我以为没人。”郑淇理直气壮地把书包往桌上一扔，调了调空调机的温度。

午休不少人会选择在教室里趴着睡觉，为了不影响他们又能自由翻书写作业，其他留校学生会找教学楼的其他楼层空教室自习。何昱为了安心用平板，从来都是闭门拉帘，今天大概是他忘了锁门。

郑淇已经端坐下来，把笔袋书本一一摆放在桌上，象征性地问了一句，“我不影响你吧？”

无视窗台上杀人的视线，他又补了句评价，“背得还挺快。”

他其实刚开始并没有想进来，这几日下来，何昱不是冷脸就是臭脸，像是全世界都欠了他一个亿，再怎么迟钝的人都难免受到他负面情绪的磁场包围，这并不好过。除必要的家教之外，郑淇不怎么主动交谈。

但刚刚透过门缝看到对方，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黑沉，没拉好的窗台帘子透出一道阳光，恰好映过他的脸，勾勒出嘴角小小的弧度。

下一刻，何昱开始一晃一晃双腿。

他心情不错，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心情明显愉悦的何昱。

那人十指翻飞，神色专注，他不禁好奇这半点没艺术气质的人笔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作品。

学艺术混日子还是真有那么几分水平。

“你好吵。”何昱跳下窗台，来到距离郑淇最远的那片窗台，坐稳，戴上耳机听录音，省得再听某人一个字。

然而戴上耳机后，不经意间，他一眼瞥见某人眼角还未散去的笑意。

何昱的大脑在混乱里清醒了一刻——

幼稚了，何昱你个智障。

以前但凡有人让他不爽，他要么动嘴找回面子要么直接动手，这会儿挪个位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学生赌气。

何昱几笔调出个张牙舞爪的初模，在心里骂了郑淇几百个来回。

教室里白炽灯只亮了一排，映出各自占据一个角落的两片身影，除了老式空调机嗡嗡的运转声，余下纸页翻动声、笔触声来回交响。

那天午休之后，郑淇发现何昱着实与他的录音笔形影不离，没人的时候会掏出来，有人就用兜帽挡着蓝牙耳机听，不论是放学路上还是吃饭作画。

班里就算有人看见也没人敢问，多数人没几天就打消了对这个传闻颇多的富二代插班生的好奇，毕竟何昱每天独来独往，坐在教室里不是看书就是写题，简直和班里那些书呆子没什么两样。

只觉得这人孤僻，看着有些不好惹。

除了他周围的一圈心大且好奇心旺盛的货。

不好惹的何昱用笔头狠狠戳了戳试卷题。

“懂？”

方润战战兢兢，“C和D的选项区别还有点……”

何昱一脸暴躁，但还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讲解，直说得口干舌燥。

也不知他哪来的耐心，原本并不想搭理。

“谢谢昱神，感谢昱神。”方润心满意足地抱着试卷回原座。

闻言何昱喝下的水呛进气管，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很难想象曾经不是缺考就是垫底的人骤一听到这话是什么感受。

“什么？”

方润双手合十，诚恳道：“昱神保我下次英语上一百二，再不上要被我妈打死。”

路过的黄芮芮也嬉皮笑脸地凑热闹，“昱神也保我上一百三。”

事出有因。

前天英语老师为了抓参加英语竞赛的壮丁，临时安排了场全班模拟大考。

晚上刚考完，次日秒速出成绩。

吴静静笑容可亲地放下试卷，撑着讲台宣布，“这次卷子不简单，用的去年模拟题。但班里还是有四个130的同学，和一个140的同学，大家实力可以啊。”

全班的目光飞快地在郑淇、孟雨霏等人之间来回扫视。

吴静静努力保持淡定，声音还是带着控制不住的喜意，“何昱同学，我们作文的套路可以再练练，不过141已经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成绩了。”

三个很好的重音，掷地有声。

“第二是我们的郑淇，136……”

已经没人在意后面是谁。

班里一片哗然。

说好的差生呢？

说好的有钱就能出国呢？

说好的留学生应试英语差呢？

郑淇并不惊讶，他再清楚不过何昱的成绩，高一的两次大考英语都很出彩。

据第一次家教时何昱一脸不情愿的交代，他高中之前读的都是私立国际学校，大部分同学的家长在初中就准备送孩子出国。他属于少数读了半年国内学校才出国的学生。

相比起应试写题，他的口语能力在长年累月的训练下更为优秀，否则也不会出去几天功夫就跟一堆当地社会青年混到一块去。

这后半部分情况他自然没告诉郑淇。

……

想到什么就来什么，方润这傻大个闹也就算了。

郑淇不嫌事大，把刚到手的试卷放在何昱桌上，随口道：“昱神带我一把，不用太高，一百四就成。”

“……有你什么事。”何昱扫了眼试卷，又是张空白的英语竞赛模拟，估计是吴静静让带的。

所幸郑淇确实不瞎起哄，下一分钟就回座开启老僧入定写题状态。

有个随时随地入定的学霸前桌的确影响人。

何昱啧了一声，扣上耳机，和试卷速战速决。

一旁路过的赵远程一脸恍惚。

“这人高一装的吧，这勤奋的劲儿。”

“你管人家装不装。”黄芮芮相当维护何昱，一把将窸窸窣窣跟她耳语的人拍开，“人英语一百四，你呢，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