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这个神经病,这是游鱼在他身边呆久了自悟的一条生存法则。
游鱼忽略掉眉眼处隔着一层布传来的痒意,她拨弄着手腕处光滑的金属平面,有搭没搭地询问道:“所有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惆怅说:“那是上面人的命令,我也很苦恼呢。”
那些肮脏的烦人的苍蝇们,总是无缝不叮,现在都打扰到他和小鱼的平静生活了。
斐明这些话透出的信息量就很大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难不成他真是厂长的私生子?
游鱼的思绪转瞬即逝。
“不过小鱼不要害怕。”他细心地察觉到游鱼的情绪,耐心安抚着怀里的小鱼:“我已经准备好了离开的车票了,我带小鱼离开好不好。”
莉莉喜出望外,没想到峰回路转,游鱼这个情人居然这么靠谱!
可游鱼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她只是声音低低道:“可是我已经被李斯尔盯上了,我真的能离开吗?”
“放心,我昨天能放你出来,今天自然也能带你离开。”
“我不会被通缉吗?”游鱼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
斐明看着她无助迷茫的样子,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放心,不会的。”
在他口中,检察院的李斯尔也不过如此。
斐明总是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候透出与他身份地位不相符的狂妄傲慢之气。
装货。
游鱼敛下心思,仰头露出秀白修长的脖颈,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询问道:“李斯尔是上面派来的人,那上面那些人为什么要炸掉这个工厂?里面这些工人怎么办?”
不敢想象,要是在工厂爆炸的时候工人还未来得及撤离,这里将会死多少人。
斐明这次却没有回答她,一根手指抵在游鱼柔软的唇边,他轻嘘一声,温声说道:“这些就不是宝宝该知道的东西了,我怕说出来脏了你的耳。”
这样子看来,斐明不仅知道内情,而且大概率还是一伙的。
游鱼心里琢磨着,口上还随口询问着他要带自己去哪。
说到这个,斐明的身形倒是微不可见地停顿一瞬,他目光落在游鱼纯白的布条,声音带着一□□哄:“我带宝宝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好不好?”
游鱼歪头,有点不解。
什么叫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
斐明语气真挚,仿佛没有一丝不合理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苍蝇也多,小鱼随便出去很容易受伤的,保护小鱼是我的责任,只有在我身边小鱼才能安全。”
他语气轻缓,观看他冷静的神态,全然看不出任何病态的苗头。
可藏在游鱼身上的莉莉却瞪大了眼睛,啊这个厚脸皮的,居然把囚禁说的这么正常,真是臭不要脸!
显然,游鱼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他言语间倾向的危险。
她似是纠结:“可以不去吗?”
斐明轻叹一口气,唇下的红痣也低落下来,紫眸倒映着她瘦弱的身影,眼神里全然充斥着对她的忧虑与可惜。
“可是宝宝,你说李斯尔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他会不会……”
未尽的言语已诠释了一切。
提醒还是威胁?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斐明总不会说的过于清楚。
他的指尖顺着白布漫不经心地滑向游鱼的脑后,有搭没搭地抚摸着她的发丝,指腹时不时擦过柔软的蝴蝶结处。
他的动作轻缓却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就像是抚摸宠物那样随意。
游鱼沉默了一瞬,下一秒,她伸出细白的手臂,亲密地环住斐明的腰身,似是不安确认却又似自言自语安慰道。
“你能保护好我的,对吗?”
游鱼没听清斐明的答案,大抵都是些无用的废话。
头顶的人断断续续又说了些话,靡丽优雅的嗓音犹如古典的歌剧般动人心弦,却也如流水般从游鱼的左耳进入右耳流出,不留一丝痕迹。
“放心……我会……保护……贵族……”
她有搭没搭地应着,双手环过男人劲瘦的腰身,掌心擦过温热结实的体躯,步步往上,直至手心的那处与皮肉下的心跳共振。
接着,她的手被他拉住。
游鱼有些迷茫,下一秒,掌心被塞入一块冰凉扁圆的物体。
那是什么?
不重要。
呼吸的片刻。
皮肉被锋锐至极的白刃丝滑刺入的声音掩埋在金属落地的清脆弹声里,一场血腥的杀戮却因为动手人的无害而暗秘无声。
“哼!”
斐明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摸在她后脑勺的掌心骤然缩紧,手指勾到打结的白带,他下意识往后扯。
游鱼没有管脑后快要散开、摇摇欲坠的蝴蝶结,她的手又往前递了递,更深入几分。
直至尖锐的刺痛从心脏处蔓延开来,湿濡的血液争先恐后从指缝中渗出来,他好像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对不起。”女人看上去依旧秀净纯洁,她平静地道歉,仿佛动手的人不是她。
可随着她的话音落尾,手里的刀刃又在柔软的心脏里旋转了一圈。
游鱼可不想自己被反杀,即使斐明很好杀。
心脏处传来的绞痛让斐明甚至连呼吸都费劲,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紫眸里面率先流露出的情绪竟不是被背叛的愤怒,反而是迷茫。
从始至终都游刃有余的人在面对死亡的这一刻也显得脆弱不堪。
斐明张口,只轻轻吐出一句:“为什么?”
这一瞬间,斐明想了很多,他不明白一向孱弱的游鱼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也不明白瞎子为什么能这么利落精准地找准他心脏的位置,不明白她从哪里掏出来的武器。
他最不明白游鱼为什么敢对他动手。
明明,她不也是他装在玻璃缸里的小鱼么?
游鱼无所谓告诉了他答案:“我最讨厌别人监控我。”
在斐明吐露出他监视她的秘密开始,他注定得死。
游鱼迅速利落抽出手里的武器,刀刃在头顶炽亮的白光上反射出白日映雪一样的光弧。
不同于普通的刀片亮面折射,游鱼手里握着的刀刃薄如蝉翼,却在明晃晃的灯光反射出类似于羽毛般层层堆叠的粼粼彩白。
游鱼的动作很快,谁都没有看清她用什么东西杀了斐明,也没有人知道那个东西从哪里冒出来的。
听到游鱼的答案,斐明似是恍然大悟。
此时的他俨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可他的手还死死抓着游鱼脑后的白布,凸起的苍白的骨节死死锢着那一寸柔软的布条,似乎这样就能将游鱼这条狡猾的小鱼抓在手里。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固执解释道:“错了,小鱼,我只是为了保护你。”
游鱼不想跟他争辩这种无用的废话,她只是将手腕处的光脑解了下来,轻松随意地放在椅子把手一角。
斐明的紫眸却一瞬间紧缩,游鱼杀他都没有能让他露出这种神色,他开口,鲜血如丝线从他唇缝中溢出来,蔓延在他苍白的下巴,亦显得他平平无奇的面皮多了几分鬼魅之色。
“听话,带回去。”
游鱼懒得理他,打算起身离开。
斐明才后知后觉感到了失控与恼怒,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机在极快逝去,甚至连手指抓握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候两人的立场天翻地覆,他终于意识到游鱼会脱离他的掌控。
可他却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在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他眼里也全然没有面对死亡降临的恐惧,反而闪过几分游鱼不解的兴奋情绪。
疯子。
游鱼听到他笑了,在心里暗骂。
她知道斐明是个正常人理解不了的神经病,所以她也不打算了解他。
而斐明是第一次认识到游鱼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就像是橱窗里的娃娃主动打碎了玻璃,小鱼跳出狭窄的鱼缸,设定好的程序出现了偏离。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游鱼的不受控制。
本该沉寂灰白的心脏却因为这一瞬间的悸动,出现了幻觉般死灰复燃的剧烈跳动。
斐明眼也不眨地望着游鱼,脸上依旧浮现出那恶心人的温柔浅笑,声音却越来越轻。
“宝宝……你。”
“最好祈祷不要被……他们找到。”
直至紫眸彻底黯淡下去,他的手陡然一松。
在他泄气的最后一刻,游鱼刚好起身,在两人共同作用力下,那根不堪负重的蝴蝶结没有任何预兆地散开,白布一圈接着一圈地往下坠。
白光晕圈,视线模糊。
尘封许久的眉眼在这一刻重见天日。
不同于莉莉之前所幻想的圆润柔美的弧度,藏在白布下的那一双眼线条流丽亦锋芒毕露,冷而锐,就像是书法大家兴致最浓时恣意划下的一笔,一撇一捺都尽显峥嵘风骨。
与下半张过于柔和的脸相比,这眉眼过于清锐锋寒,再细细琢磨,那清凌凌的眉眼梢尾又带着数不清的肆意风流,只要眉眼主人一笑,眼波横转间的冷峭寒光都能化为无边春色。
勾的人香销魂散,失魂落魄。
这样的游鱼无疑是陌生的,一改以往孱弱秀气的瞎子形象,解开白布的她五官具现化,犹如蒙尘的宝刀,拔开的那一刹白芒寒寒,一刀劈开所有模糊的阴影。
雪光灼灼,耀眼锋锐。
灰寂无光的瞳色证明了游鱼她确实是个瞎子。
她什么都看不见。
可偏偏也就是个这样的盲女,连续骗过了检察官,又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对自己有威胁的情人。
或许是头顶的灯过于明亮炽白,以至于连带着游鱼的瞳孔都泛起一层细密的银波,太久没见光的眸子下意识眯起,等莉莉再仔细看,又只能看见一双雾蒙蒙的灰眸。
在游鱼没有任何预兆地动手直至结束,莉莉的大脑一直处于宕机状态,它从来没有想到游鱼会动手。
游鱼没有管已经快要被她吓傻的小朋友,她蹙起纤细的眉,神态苦恼地捡起刚掉下去的白布:“啊,都有些脏了。”
游鱼伸出手耐心拂过白布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明明看不见,可灰眸落在白布上,认真细致的目光仿佛她真的能看见。
很快,白布重新一寸寸缠上那清俊浪荡的眉眼,游鱼熟练在脑后绑个结,这一次她绑得更紧了,确保不会被人轻易拽下。
唇一抿,她又回到了那个孱弱善良的盲女形象。
游鱼的瞎子形象极具迷惑性,任谁现在闯进办公室,都不会把她与身后的凶杀现场联系起来,哪怕看到她裙摆处晕染的血色,也只会将她当作倒霉可怜的受害者。
游鱼将自己收拾好后,正打算抬腿离开这里。
脚下传来奇怪的触感,她动作一停,从地上捡起被自己意外踩中的不明物体。
掌心传来物体圆润冰凉的触感,游鱼才隐隐约约想起这个好像是斐明刚刚硬塞到她手里的物件。
只不过东西她还没有捂紧,下一秒,她就动手,游鱼当然也来不及管那东西掉到了哪去。
直至此刻,机缘巧合下,它又从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她手上,仿佛在冥冥之中提醒着她。
指纹处传来凹凸不平的纹路触感,丝滑细腻的金属质感是那么的熟悉。
游鱼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在意识到自己手里拿到的是什么东西后瞬间凝滞,她温和的面容僵硬,整个人像石头一样凝固住。
“?”
直至几秒过后,游鱼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招惹上了一个不得了的麻烦。
“啊哦,好像情况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