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弦心里,有一位完美恋人。
安清弦的父亲安达是在她十岁那年去世的,在高空作业,安全绳出现问题,导致他从四十一楼坠落。
四十一楼是什么概念。
一层楼高度大概是三米,四十一楼,一百二十三米。
安达脑袋着地,当场死亡。
这场葬礼举办的极其荒唐,安清弦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把那群亲戚叫来。
死亡不应该是盛大的一幕,而是静悄悄的,消失在记忆里。
因为从小未得到关爱,安清弦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她装都装不出来。
听着身边铺天盖地的哭喊,她只是站在原地,垂着头,没有表情。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想人间真苦,死亡不就是提前结束苦日子吗,那不应该哭。
父亲,你逃离了人间疾苦。
我为你感到高兴。
安清弦,也未在安达身上得到父爱。
安达酗酒,抽烟,懦弱,母亲强势,自私。
她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
每次想和林英倾诉时,她就会用一句话来回怼。
“你累,难道别人不累吗?”
“吃穿不都给你了吗?你还缺什么。”
缺爱,缺陪伴,缺拥抱。
但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没有,什么都不缺,”
渐渐下来,她开始对林英闭口不谈,相反,在家庭得不到的爱,就会妄想在别人身上得到。
那些她是主人公的传闻,其实大部分是真的。
初中男生是最纯粹的恶。
不干净的指甲,校服上的烟味,对女生不尊重的态度。
每一点都让安清弦恶心。
她开始思考,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别人身上得到这种东西。
父母都无法给你,你居然妄想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得到。
你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安清弦自己把自己骂醒了,她是缺爱,但也没到是个男生都能谈下去的地步。
加上短视频泛滥,她在心里,想象了一位完美恋人。
他成熟稳重,能给她带来情绪价值,事业成功,尊重女性,尊重她的所有爱好,不开黄腔。
那段时间安清弦每天睡前都在幻想和他的故事。
一直到高考结束。
暑假的某天,林英下班回来,说要带安清弦去下馆子。
在包间里,坐着一位男人,就是赵依岚。
安清弦立马明白了。
她不介意,也不在乎,当时还挺开心的。
这样,就不用被催着回家了,让赵依岚代替她陪着林英。
赵依岚生得极好,性格温和,绅士,还在一家公司当总经理,但他身体有问题,无法生育。
在那个人人都想要个孩子的时代,无异于丧失择偶权,只能领养或者给人家当后爸。
他给了一份见面礼,是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四十万。
也是从这天起,林英的态度一改往日,不再纠结小事不放,不再对她所买的东西表达看法,不再对于“钱”而敏感。
人有钱了就是好啊。
什么毛病都没了。
安清弦对于她攀上富豪的行为,有点不舒服,但后来一想也无所谓了,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
别人干什么随别人去吧,她管好自己就行了。
赵依岚每个月都会给她银行卡打钱,大小节日也会,不过安清弦花的很少,她始终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大学开学,安清弦去办了新的银行卡,每个月从赵依岚给她的那个银行卡取两千块钱花。
当上种草姬后,她就再也没花过。
这么多年过去,还以为早就麻木了,结果当林英真正站在她面前道歉的时候,她还是哭了。
这句道歉,她等了二十一年。
沉默许久,安清弦鼻尖泛酸,眼泪在眼眶打转,下一刻,林英走过来,轻轻抱住了她。
她的眼泪彻底忍不住,顺着脸颊,使劲往下掉。
“都是妈妈的错。”林英摸着她的后脑勺,“对不起,小清,原谅妈妈好不好?”
是妈妈不该打骂你。
是妈妈不该让你掉眼泪。
是妈妈不该迁怒与你的病。
是妈妈不该让你有自杀的想法。
“......”
一切的一切,都是妈妈的错。
上一次被妈妈拥抱是什么时候?
好像已经记不清了,又好像,根本没有过。
那就,从现在算起吧。
这是第一次。
心软始终是人的通病,哪怕之前遭受过再多痛苦,只要一句道歉,全都可以原谅。
林英给她擦眼泪,轻声道:“小清,我们重新认识吧,就像朋友那样。”
“......”
重新开始吧。
过去,现在,未来。
无法彻底舍去一方,那就拥抱吧,拥抱曾经的伤疤,曾经的不堪,让它们成为未来盛开的养料。
让未来,更加繁茂。
安清弦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已经调理好了,她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林英递过来纸巾。
她接过,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起林英之前打她的画面。
恍惚间,又爬上了她的脸。
安清弦愣了下,收回眼。
就算原谅了。
但之前的伤害根本无法当做没发生过,还是会存在于脑海中。
被伤害的一方,往往需要更加长的时间来抚平伤痛。
出了卫生间,林英是大概早就注意到了她腕间的物件,询问道:“小清,这手链很好看啊,你买的吗?”
安清弦笑,“不是,朋友送的。”
“真漂亮。”林英感叹道:“很衬你。”
还有点不习惯她的夸奖,安清弦笑笑没回应。
赵依岚和梁嘉明此刻站在门口,说笑着等人。
开车返回医院。
安清弦一路没说话,戴着耳机装睡觉。
未解之谜现在解开了。
自从赵依岚加入这个家庭,林英在她面前都会不自觉变成小女人。
每次回家时安清弦看到她给他夹菜那副温柔的面庞。
一瞬间有些恶心。
她可从来没有被她这样对待过。
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这样,却对一个陌生男人那样。
她那时候,是讨厌赵依岚的。
偏偏赵依岚还非常喜欢给她发消息,话里话外,似乎是想缓和母女俩的关系。
安清弦也不知道林英和他说了什么,说了多少。
也许林英意识到,她之前所做的事大多是错误的,但不好意思去说,所以才会让赵依岚来。
可她完全没有考虑。
安清弦是否接受这个“父亲”。
也许安若清对此无所谓,她已经结婚了。
可安清弦呢。
她不知道林英是什么时候认识赵依岚的,但无论是多早,她见到赵依岚第一面时,才十七岁。
还有一个月成年。
因为家庭,安清弦的三观,思想,都是她一次次碰壁得来的,没有人教她。
委屈时没有父亲出头,更没有母亲细心开导。
她的思想成长得很慢。
每次看到那种明媚的人,说话做事大大方方的人,为人处世在他们那好像很简单,安清弦的心里,就会止不住发酸。
之前她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不敢与陌生人交流,甚至去超市买东西时,她都不敢去收银台结账。
人生没有多观众。
然而在安清弦眼里,她觉得处处都是摄像头,别人多看她一眼,都会多想。
她从来没有想过林英能向她道歉。
这么多年,她妥协了。
如果林英一直这么错下去,那也好,安清弦能做到恨大于爱。
可林英道歉了。
她道歉了。
安清弦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能原谅林英吗?
就算原谅,能做到真真正正的原谅吗?
她问自己。
不能,永远都不能。
第一次是见到赵依岚,第二次是向她道歉。
两次时间点都是错误的。
可是能怎样呢?
无法改变,什么都无法改变。
安清弦睁开眼,装作刚睡醒,抬手,擦掉眼角的泪。
不计较了。
不给自己找罪受了。
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安清弦大多时候都在没话找话,也因她这个举动,病房热闹起来。
照常在外面吃完晚饭回家。
两人扯证之后,搬到了赵依岚的房子,是独栋别墅,地上两层地下两层。
安清弦的房间在二楼。
一进门,就跟赵依岚说得那样,浅蓝色床单被子,上面还有花草和小羊点缀。
上一次过年,还不是这样的。
“......”
想多显得矫情。
安清弦躺在床上,拿过手机,给见寒江发消息:【我到家了。】
对面回得很快:【这么巧?我也刚到家。】
安清弦笑起来:【你学我。】
见寒江:【就学。】
见寒江:【你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安清弦想了想:【一点吧。】
见寒江:【好。】
又聊了一会,安清弦边刷抖酱边回。
内容大多都是最近发生的事。
明明那么无聊,但有时候就是会莫名笑出来。
“......”
安清弦是被渴醒的。
床头柜上的云朵灯亮着,手机还在播放视频,安清弦揉着眼睛,退出抖酱后台,插上充电器,拿过柜子上的水杯,打算去厨房倒杯水喝。
灯光照下来,她突然发现自己手心红了。
是手机太烫了吗。
想到这,她又把充电器拔出来,掰下手机壳,抽了张湿巾贴在后壳降温。
凌晨两点,到处都静悄悄的。
从厨房回来,安清弦关上门,目光落在书柜上。
有一本玻璃相册。
她一愣,走过去放下水杯,拿下来翻开第一页。
是小时候拍的照片。
时光久远,页边已经泛黄发霉,右下角日期是2003年。
安清弦六岁时候。
那年发生了什么,她忘了。
继续往后翻。
她穿着白裙子,趴在地毯上,好奇地对着镜头咧嘴笑。
最后一页,是一家人的合照。
脑海里莫名出现了一个片段。
那天,父母和姐姐都抱着她,给她换了很多好看的小裙子,摄影师都在一边不停夸这女娃长得真漂亮。
也记得,在拍这张全家福时,脸上的笑容,是真心的。
翻过去。
照片背后写了两句话。
——祝安若清和安清弦平安长大,爸爸爱你们。
——祝安清弦和安若清平安长大,妈妈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