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没有任何讯息回复的周末,楚憬周一准时到达学校,坐到明意的课桌上思考女同性恋是怎么活着的,她原来怎么没发现明意喜欢她呢?
她和唐萧的亲近刺伤过明意吗?明意会因为欺骗变得憎恨她吗?
唐萧请了假,也拍过照片炫耀已经吊起来的左胳膊。楚憬没有聊天的对象,盯着窗外的树发呆,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看见她坐在明意的位置上,没人发问。
“顾西洲请假了。”
班长搬着一叠试卷进来,看一眼楚憬,暗示的意味很鲜明。悬在头顶的剑迟迟不落,她变得不安起来,回到位置上心脏不安分地跳动着。
顾西洲和明意同时请假?那大概是家里出事了,会是什么事情呢?
楚憬盯着钉在黑板之上的钟表,犹豫了一会,距离上课的时间还有空余,但并不宽裕。她先跑去了初中部的教学楼,再拐去年级办公室,用座机拨通班主任的电话:“老师,我打算放学后把作业给顾西洲带过去,您方便给我她的地址吗?”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她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深吸一口气,走进女厕最末的隔间,拨通了顾西洲的电话:“你们现在在哪?”
“难道我会把明意杀掉吗?为什么用这个语气问我?”
顾西洲永远是一副高姿态,对话变成了她居高临下的斥责过程,楚憬最厌烦这点,只能尽力压住火:“会不会你自己知道。”
“你后悔了,还是唐萧后悔了?现在才来补救,幸好她的心肠很软,肯定不会计较。”顾西洲轻轻地笑了两声:“我会把地址发给你,你就过来跪着求她原谅吧。”
楚憬忽略掉顾西洲话里所有的恶意,办完请假手续后坐上了车,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明意道歉,万一对方提出恋爱的请求,她要怎么回答呢?她确认自己对同性没有爱的感觉,她对于人没有爱的感觉。
电话那头,顾西洲挂掉电话,指甲却深深地陷进掌心,她看向明意的脸,也分不清自己身体里叫嚣的情绪是愤怒还是痛苦。她对着空气发问,你会原谅她吗?
楚憬怎么能后悔得这么快,怎么能反省得这么快,把人推下水是这么快就能完成忏悔的事吗?明意凭什么能够拥有这样的朋友?
怀着这种心情,顾西洲坐到了后排,她刻意地坐回明意身边,盯着对方仔细看:“害怕吗?那可是你的爷爷。”
明意在后视镜里对上了顾遥的眼睛,那么平静的一潭死水,她偏偏能读出警告的意味。她厌倦这样的游戏,但谢南知被隔开了,她没办法获得提示,只能猜测她们想要的答案:“不是。”
顾遥移开了眼睛,但顾西洲还没松懈下来,盯着明意的眼睛问下去:“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前排的谢南微戴着眼罩在睡觉,明意佩服她能够在这种环境下入睡,躲开这些交锋。
明意没办法躲开顾西洲,她不能说出顾西洲想要的答案,她隐隐约约明白顾西洲希望她展现出留在顾家的野心,但她做不到:“我有点困了。”她听见有人在笑,而顾西洲面色铁青地望着她:“你和楚憬关系很好吗?”
话题跳转得太快,明意编织谎话的时间太长,顾西洲已经说下去:“她是为了我,把你推下泳池的。”
顾西洲当然没说谎,楚憬是为了报复她,只要省略几个字,听起来就完全不一样。她知道自己在嫉妒,嫉妒谢南知能够这么快站到明意身边,嫉妒楚憬能够为了明意跳下去。
她只会被抛弃,不会被抓紧,这份命运原本是属于明意的。如果明意比她更痛苦更不安,如果明意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威胁,她是能够放对方一马的。但明意还是拥有了这些宝贵的感情,她没办法告诉自己,命运只对她严苛。
拥有这一切的人,不可能成为顾西洲。
她满意地看着明意动摇的神情,她需要对方落到和她一样一无所有的境地里,她不允许明意幸福。顾西洲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手机,按到短信界面,亮在明意眼前:“你看,南知也和你的好朋友楚憬,说这些不应该说的话。”
明意才是顾遥的亲女儿。
明意的眼睛几乎粘在手机屏幕上,这条讯息如同炸弹瞬间炸得她血肉横飞,她没法越过顾西洲去看谢南知的脸庞,她害怕对方回避她的眼睛。
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呢?谢南知到底是想要她远离纷争,还是希望她不要做顾西洲的眼中钉?
难怪谢南知会和她说对不起,原来是这个意思。难怪蛋糕会莫名其妙跑到裙子上,难怪谢南知会拉着她去休息室,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打断楚憬和唐萧的对话,那句“我恨你”呢?也是谢南知的恨吗?
明意被击沉了,她垂下眼睛,不去听顾西洲怎么笑着把手机还到谢南知手里,她们之间又说了什么。但谢南知说对了一句话,她不应该留在这里,她应该回家。
明家即使吵吵闹闹生活拮据,也没有压着她的头要她给明薇叩拜,她们之间是姐妹是朋友,不是仇敌。
到达奶奶家的时候正在下雨,乌云翻滚着,雨水被风吹斜,即使谢南知撑了伞,她们也还是变成了凄凄惨惨的落汤鸡。
谢南微替顾西洲撑着伞,殷勤地把伞向她倾斜,可雨声太大,听不见她们的交谈。顾遥一个人走在前面,只剩下明意落单,而谢南知撑着伞,雨水打湿她的短发,狼狈得让人心疼。
好吧,她原谅她。
明意在心里叹气,她没想过要恨谢南知,从那条短信就断定谢南知是顾西洲派的人太牵强。她原本就没有对谢南知心存希望,这点事情算不上背叛。无论怎样,对方对她的好总是比坏多。
“你要记得,奶奶不喜欢爷爷。”
雨水落地的声音几乎要盖过这句话,明意点一下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她们并肩走在雨幕里,明意转过头才看见谢南知一直紧绷着,像等待上断头台的人。
“没关系的。”
她伸手想握住伞柄,谢南知还强硬地举着伞:“我来吧。”
明明比她小,明意有点想笑,她在谢南知面前软弱的时间多到不差这一秒,谢南知却总是逞强的冷静的聪慧的。
“我只是想阻止楚憬她们做那些事。顾西洲不会接受你,无论顾遥选什么,她都不会接受你。”
谢南知的声音被雨冲散,明意忽然想到,和谢南微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的她又是怎么生存的呢?她是为了让谢南微更有价值才义无反顾走向反方向,还是没办法站在顾西洲身边呢?
“因为你是真正的顾西洲,她不会让顾遥有真正的女儿。”
明意还是没法理解她们,但没等她咀嚼完这些信息,她们已经到了奶奶家,开门的老人脸上绽放和蔼的笑:“西洲回来了。”
房里没有任何光源,阴暗得像地窖,明意提着心不敢再看。
老人绕过顾遥叫了顾西洲,握着顾西洲的手上下打量:“怎么好像瘦了,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我也是活一天算一天的年纪,你要多来看看奶奶。”
她们自觉地收起雨伞挂在门边,一言不发地跟在顾西洲身后进去,坐在沙发上充哑巴看这一场大戏。等奶奶说够了,她才转头往边上看一眼,对着眼生的明意发问:“这是谁?又是姓谢的?”
只有谢南微的脸皮烧起来,顾遥笑起来:“您说什么呢,这是我朋友的孩子,姓明。”
这下窘迫的角色换了人选,谢南知看向明意,后者习惯被视作包袱,点头:“奶奶好,我叫明意。”
奶奶“哼”了一声揭过去,伸手抚摸顾西洲的面颊,顾西洲也低下头像宠物一样任人赏玩。明意不敢在这个场合里拿出手机,偏偏它在她的口袋里叮叮咚咚,谢南知在她身边挨近,伸手进去把它掐至咽气。
“听说爸生病了,所以我们回来看望他。”
顾遥打断两人的温情时刻,奶奶面庞上的笑一僵:“我不是不让你们去看老头子,可是现在下这么大雨,这附近又断电了,天黑了看不清。万一你像文栋一样出事了,西洲怎么办?”
“不如先在这里住下来,今晚西洲就和我睡一间房,还剩三间客房你们挑。”
“好。”
最先点头的是顾西洲,明意在黑暗里连她们的脸都快看不清了,小心地打了哈欠,期待交谈快点结束,奶奶的视线忽然落到她身上:“明意,对吗?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
“和西洲一样大。”
黑暗里连脸庞都是模糊的,但明意总觉得奶奶的眼睛盯住她,企图剜下两块血肉,半天后才听见下一句话落地:“读书辛苦吗?”
“不辛苦。”
问这些话是为了什么呢?明意挺直腰板,不敢塌下去,但奶奶的注意力回到顾西洲身上,她们在旁边做观众,演尽兴演得好费力。顾遥绷着脸,没办法在这里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