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一向是让父母骄傲的孩子。
他一直按着父母的期待走着。
在能走出家门前,江户川夫妇就先事无巨细地为乱步安排好一切,第一次为人父母的他们担忧聪明到妖孽地步的乱步会因为被世界所伤而走上歪路。
他们走过了三分之一的人生,他们见到过无数复杂的人心,所以他们害怕乱步看到这些不适应的现实而远离人群——他们期望乱步能融入到人群之中,不会为自己的独特而痛苦,希望乱步不会因为身处无法理解的社会里而感到孤独。
但是,他们又没办法强硬地要乱步接受世界,他们只能像揭开幕布一样,从一角开始一点一点让乱步接受幕布后完整的世界。
所以,他们从小告诉乱步:不用负担任何事情,也不用为别的什么担忧,小孩子就要开开心心的做想做的事情,其他的就要交给大人来解决。大人们很厉害,能够做到乱步做不到的事情。
他们从旁人那得到经验,先将好的放进来,将不好的风雨挡在家外。
这没什么不对,大部分小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随着慢慢成长后才发现外面有着多变的天气,而不是永远舒适的温室。
但是,乱步不适合这样的方式。
遮住他的眼睛,并不能让他看不见现实世界;捂住他的耳朵,也不能让他听不见复杂的人性。
然而,江户川夫妻却是关心则乱,用父母的立场思考孩子的内心。
他们愿意创造环境让任性的、有着自己小脾气、可可爱爱的小乱步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所以他们选择了隐瞒乱步的不同。
他们认为,乱步或许会和他们一样在看到反复无常的人心而感到不容于世,但是,不是的。
乱步不在意世界。他不在意一切父母以为他会在意的,但是他在意父母,所以乱步在意父母的期望。
乱步也打算成为人群之中的一个。
以前,乱步自信自己可以,因为他是江户川乱步;但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真的要这么做吗?
乱步知道父母是怎么融入社会的,大家称赞他们的聪明,不管在乱步眼里父母有多么独一无二、多么特殊,在旁人眼里也只是和他们同行的天才。
——为什么我得融入他们,而不是挑选呢?
就像不喜欢的菜,乱步不想吃;不想要接触的人,乱步也不想理。
父母也只吃喜欢的菜,也只交合得来的朋友,这样的融入和乱步的「融入」有什么不同吗?
乱步不能理解其中的区别。
世人大部分拥有反复无常的内心,是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乱步站在路边,当自己是观察车流的行人、是亘古不变的山石,世人见他看不到他身上有车流的部分,世人望向他,觉得车子们经年累月的行过他,这块山石身上却没留下他们的影子。
乱步他不走在车辆行驶的马路上,他走在人行道上,也只愿意理会不拉他去马路上开车的人,等待愿意陪他走上人行道的朋友。
——是这样的人太少了吗。
乱步在这一瞬间、这个第一次被称为「怪物」的时刻,突然间意识到,他离普通人注定遥远。
周围的声音在变轻,就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样,乱步的思绪也变得轻了起来。
或许爸爸妈妈会伤心的,因为我好像根本做不到像爸爸妈妈一样能装作普通人。乱步混乱地想。
所以。
我才不是「怪物」……
或许是乱步说出了口,他听到诸伏景光肯定地回复:
“嗯,乱步一直是很好的孩子哦,不要为此担心。呐,乱步,你永远拥有任性的权利。请任性一点吧——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大人来解决。”
……
事后,见到沉默的乱步,大人们面面相觑。
降谷与诸伏对视一眼,决定做些什么转移小朋友注意力。
于是,降谷看向最会提馊主意的松田。
「想个办法转移注意力。」
他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松田自信的解读出了降谷眼神中的含义。
「继续生日会,搞个大场面!」
很好,松田跃跃欲试。
松田无畏地直接开口:“想来咱们老寿星工作结束了,那生日会照开。作为生日主角,怎么能没有被奶油洗脸的惊喜过程呢,咱们来给零老爷享受享受奶油抹脸的乐趣吧!”
“来,这活动小朋友先玩!”
虽然长得帅又气势足,但是松田这话一出那混不吝的姿态便展露无遗。
萩原研二默默捂住自己的脸,伊达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头,工藤新一挑眉反复打量松田和降谷,诸伏景光提起嘴角露出感兴趣的微笑。
降谷零气笑了。
合着你不绊我一跤不舒服是吧,给我尝了一口味道诡异的蛋糕不够,还非得再走个流程给我身上留点什么是吧。
但是他又看向乱步,还是咬牙切齿的答应了:“扔奶油玩儿是吧,你等着。”
松田得意地凑近乱步,故作小声地说让所有人都能听清的话:“那让哥哥和你一起给咱们寿星来点标志吧,怎么样?做这事就是要偷偷来才有趣。”
在乱步看过来时,松田笑着眨了眨眼,等待回复。
乱步不讨厌这里的所有人,沉默是因为困惑,他知道大家想帮忙,但是他也知道想改变观念只能靠自己思考,旁人的劝解是引子而不是答案。
就像诸伏警官说的「永远可以任性」,所以乱步现在不想想不开心的事情了,他就要去玩,还要玩得开心!
所以,乱步也暂时忘记之前的事,故作严肃地点头:“好,我们悄悄的来。”
松田就笑着拿起占满奶油的硅胶铲放到乱步手中,抱起乱步语气兴奋地提醒道:“要上了哦~”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敌方没有注意,直接抹在降谷脸上。
“哈哈哈,寿星标志——”
松田抱着乱步一下窜了好几步远,远离了忍到面目扭曲的某人。他心情轻快的举起乱步,爽朗的笑着问:“要不要玩举高高?”
乱步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硅胶铲上面没抹完的奶油,又看向松田,举手示意。
松田理解地将脸特意凑近:“那也行吧,抹我脸上吧,想画什么样式就画什么样式!”
“画一只猫咪……”
乱步拿手沾上奶油,给松田脸上画上了猫咪胡须:“好了,换另一边脸啦。”
“……”
默默别过头,松田坦然的让小家伙用奶油给自己画了个对称的猫咪胡须。
等到乱步满意离开「战场」,降谷和松田的战争才开始爆发。
默默围观好一会儿,直到「战争」结束,乱步才打电话打算和爸爸妈妈回家。
乱步和大家一一道别,背后是降谷那一片狼藉的咖啡厅。
那时的记忆并没有带来痛苦,乱步心中只留下了困惑。
或许旁人会问:
那样朋友相聚的快乐稀释不了它吗?「你永远可以任性」的温柔宽慰不能消解它吗?父母事后知道这件事的焦虑悲伤不会带走它吗?
……是的,没办法做到。
你瞧,快乐不能稀释心中的困惑,温柔不能永远消解疑虑,而悲伤也不会带走辗转反侧的思考。
……就像大人,也不以孩子的方式解答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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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岛修二背着乱步走在路灯下。
种岛听乱步讲故事,从自来熟地参加陌生警官的生日聚会开始,到心中留有困惑结束。
种岛早就知道,人和人之间是无法互相理解的,他搞不懂天才少年心里想的什么。但是,听着乱步对旁人、普通人、“大人”的抱怨,种岛知道了乱步的困惑来源于哪里。
来源于乱步的父母,和乱步的听话。
是的,你没听错。
种岛知道自己可能没办法像江户川家大人一样,将乱步的天赋看得高到不容于世。乱步很特别、乱步非常天才……然后呢。
对于种岛修二这个外行而言,看到信息能一秒推理出、三十秒推理出、还是几分钟推理出,这都是一个层次的快,他没法感受到什么多么可怕——厉害的侦探不是就是这么快吗?
当然,在网球上,乱步也是一个天才,但是种岛能看到乱步的不足:乱步喜欢用头脑更胜于锻炼身体,训练点到为止,打球喜欢使用「最优得分法」,有经验且了解自己不足的对手就很容易预测乱步打球的最开始落点……
江户川乱步确实是特别的。
每个孩子都认为自己是特别的,有的在以后会发现自己的平庸,但是有的会切实的感觉到自己像鹤立鸡群——
而种岛修二也是特别的那个。
观众们赞叹他的技术,同好们对他的天赋感到有压力,周围没有能够在网球上同行的人。种岛知道,他总会遇到朋友、敌人、困境和阻挡在道路前的高山,但是他从不担忧。
网球选手们都有挑战巅峰的勇气,如果面前有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他们会去攀爬它、战胜它,然后他们愿意用一切去训练自己,去超越那崇高的山峰。
看乱步父母的表现,说不准乱步将来会成为推理界不可逾越的高山。
种岛无所谓地想:那些侦探没有像我们一样的勇气吗?因为担心被他人伤害而自缚手脚,这只会让人更容易被伤害。
每个孩子都有任性的权利。
乱步太乖巧了,将父母的期望放在自己的想法之前,即使备受困惑也只是去思考解法而不是换个思路。
所以,在听着乱步颠三倒四的抱怨后,种岛只是无奈地抬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夜空,肯定地回复道:
“那就不去习惯人群吧。不像父母想的那些去生活,不用标签和目标圈定自己,不当别人嘴里的「小孩」或是「大人」,去任性点按自己的想法行动……乱步,去当你自己吧,毕竟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江户川乱步。”
学会「任性」是第一课。
“……不过,称呼绰号的任性还是希望乱步你愿意先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种岛说完,却没等到回应,只听见流水的月光和乱步规律的呼吸声。他侧头一看,原来乱步已经睡着了。
好吧。种岛耸肩,他希望乱步能听见关于绰号的事,要是没听见……种岛自己无所谓这些,看三田学长大概也不和小朋友计较——
反正现在被起新名字的两个人也没多大反对意见不是吗。
种岛默默加快脚步,轻声祝福道:“做个好梦,乱步。”
希望你醒来,能以崭新的视角看到世界。
……
翌日,乱步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
今天,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