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否认这个法子,但眼下不行。实话告诉你们,幕后黑手就在梁王府中。”满庭芳眸中杀意骤现,“我未尝没想过血洗梁王府。”
“但我已查过,鬼差失踪之日,恰在我到来前夕,未免太过巧合。”她声音渐沉,“我疑心这背后,远比表面所见更为复杂。”
狐七眉头紧锁:“你要我们如何行事?”
满庭芳目光转向白鹤梦:“今夜,需借你双目一观城中异状。”
她顿了顿,“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沐浴净身。”
白鹤梦与狐七皆是一怔,未料这般紧张关头她竟还惦记此事。
白鹤梦下意识嗅了嗅衣袖,很臭吗?
这时他才想起护送刘礼回城时沾染的血污,虽换了衣裳,却未来得及沐浴。
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件要紧事需做。
蒋骊珠所言:若生嫌隙,当立即化解,不可拖延。如今已耽搁数日。
“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白鹤梦瞥了眼狐七,生怕他又要胡言乱语。
满庭芳略一颔首:“去你住处。”
二人行至白鹤梦所住的客房,这朝南的屋子正值西晒,灼热的阳光透过窗棂将室内烤得闷热难当。
满庭芳蹙眉退至院墙阴影处,以手遮额:“有话快说,我还有要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白鹤梦的客房。这客房与其他房间陈设无异,唯独朝南的方位此刻正遭烈日荼毒。
时值盛夏午后,毒辣的阳光穿透窗棂,将整个房间烘烤得如同蒸笼。
热浪扑面而来,连空气都扭曲了几分。
为了躲这灼热,满庭芳谢绝了白鹤梦进屋的邀请,就这么站在斑驳的墙影里,抬手遮在眉骨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耐:“有什么快说吧,我还有事。”
白鹤梦心头刺痛,姐姐果然还在怨他。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忽略掉跳动如擂鼓的心跳声,“当日错怪姐姐……是我糊涂,但求姐姐给个赎罪的机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若只为这事,倒也不必多言。”满庭芳闭目轻叹,一缕微风拂过,她微微侧首迎向风来的方向,语气疏淡。
刹那间,白鹤梦的世界被这句锥心之言搅得支离破碎,那平静到没有丝毫愤怒话语在经脉间游走,将五脏六腑都凝出冰霜。
没想到她连听自己解释都不愿意。
自己何曾替她分忧过半分?连最该做到的顺从都成了奢望。
当她说出狐七无碍时,自己偏要生出些可笑的妄念。
如今被抛弃,不过是为那刻动摇付出的代价。连护她周全都做不到的废物,怎配得上唤那声姐姐。
白鹤梦喉间发紧,破碎颤音从唇齿溢出:“我当时只是忧心狐七安危,他是我的朋友。”
“那我呢?算你什么人?”满庭芳温柔轻笑。
白鹤梦刚开口:“你是……”
话未说完,满庭芳便冷冷截断:“也是你那轻贱的朋友吗?”
白鹤梦张了张嘴,可满庭芳毫无波澜眸光扫过他血色尽褪的面容,生生截断了所有未尽的辩解。
“白鹤梦,我走的路很危险。”她指尖碾过唇瓣,力道有些重,生生揉出胭脂泣血般的艳色,眼神迷离,那模样仿佛在回味着什么,“正如我书信所言,你我道不同,迟早会有分开的一日。”
“我用精血养着你,你却强行冲破玉葫芦。反噬之痛蚀骨灼心,至今未散。”
他当真不知会酿此大祸,那时他只想救回狐七。
白鹤梦只执拗道:“无论姐姐做什么,我都不想离开。”
她下颌高抬仰头望去,“白鹤梦,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次背叛,终生不用。”
这目光仿佛剜进白鹤梦的骨缝,将罪状一笔一画刻在翻卷的血肉上。
他喉头痉挛着垂下脖颈,手指几乎掐进砖缝,不敢再看满庭芳的眼神。
只剩青白唇瓣僵硬开合,“我愿赔罪,姐姐要剐要杀,都成。”
“你在逼我?”满庭芳冷声道。
白鹤梦慌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信你。”
“白鹤梦……”满庭芳轻叹,向前迈了一步,抬手欲抚上他的面颊。
白鹤梦心头一热,顺从地低下头。
她凝视着他低垂的眉眼,那乖巧的模样活像只讨好的猫儿。
非人的身体让他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唯独那两片薄唇红得妖冶,恰似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忽然一阵风掠过,她恍惚看见红梅花瓣纷纷扬扬飘落雪地。
而他就倒在那片殷红之中,鲜血如红梅般从他身下蔓延,仿佛要将她一并吞噬。
她指尖一颤,眸中闪过惊惶。
“我知道了。”她蓦地转身,“去叫人备沐浴的热水来。”
白鹤梦心知不能逼得太紧,既然她没赶他走,就还有转圜余地。
待他吩咐丫鬟备好热水回来,见满庭芳仍立在院中,不由得心头一喜。
“姐姐,这是府上解暑的酸梅汤。”白鹤梦道,“方才我见你热得厉害,喝了这个正好能去去暑气。”
满庭芳伸手去接,却是触手冰凉,想来是白鹤梦用法力冰过了。
她喝下一口,只觉浑身都是一阵凉爽,顿时心头那阵烦闷也消解了不少。
白鹤梦本以为她不会久留,可待到下人抬着浴桶进来时,她还是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
他耳尖微红,索性背过身去,将单衣褪至腰际。
温水没过胸膛时,白鹤梦,顿时连脖颈都泛起薄红,慌忙将身子沉入水中更深些。
白鹤梦沉默着、僵硬着清洗身体,不知不觉间,水温似乎变得更烫了,让他的身体也开始发热,身体某个部位似乎正在蠢蠢欲动。
他不敢直视,却又心痒难耐,只得借着铜镜偷觑。
那张脸……
仿佛近在咫尺。
目光不自觉地游移,落在她微敞的衣领处。
那一小片露出的肌肤竟与面容一般莹白。
她素来不施粉黛,许是妖的缘故?不见半点风霜痕迹,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他所能看到、所能触摸到的,唯有她指节与腕间几处薄茧,其余肌肤皆如凝脂般细腻,更胜上好的云锦绸缎。
身体……虽在人间行走,却总似深闺小姐般裹得严严实实,宽大衣袍下只隐约可见束腰勾勒出的纤细轮廓。
太瘦了,仿佛常年食不果腹。
她有的是钱,不至于买不到吃食,是身体缘故吗?
她似乎对食物并无所求,大多数时候只是为了活着而吃东西。
民以食为天,连口腹之欲都淡薄至此,所隐藏起来的,怕是这世间无法勾起她的兴致了。
身侧忽地传来凳子的挪动声,将白鹤梦从神游天外拽回现实。
青砖地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先是在五步外迟疑了片刻,继而踏着三浅一深的节奏贴到脊背。
他嗅到熟悉气息时,一方温热的巾帕已覆上肩胛。
“姐姐?”浸了热汤的巾帕游走过蝴蝶骨,细密水珠顺着肌理滑入腰窝。
微凉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脊骨,白鹤梦不自觉地绷紧肩颈,腰窝仿佛被针刺入一般,疼得他浑身抽搐。
“怎么了?”满庭芳立时松开他的大穴,以免被他发现端倪。
白鹤梦摇了摇头,十指深深掐入突突跳动的筋脉,借着皮肉间的锐痛稳住身形。
这是闹什么?万不能让姐姐误会自己反感她的触碰。
满庭芳温声解释,“我查验下这副身躯,可有异样。”
但这一回,她处处小心,手指隔着巾帕于游走于脊线。
饶是如此,白鹤梦肩背仍绷得极紧,肌理如拉满的弓弦般战栗。
察觉他心神动荡,满庭芳俯身在他耳畔轻道:“莫怕。你要学着掌控这具身躯。”
温热吐息拂过他耳廓,“无论它作何反应,都不要觉得羞耻,那不是你的过错,是毕雅在想……那些。他虽死,余威犹在。记住,此刻端坐在这副躯壳里的,是你。”
她指尖在第七节脊椎处稍顿:“莫要让死物,操控了活人。”
白鹤梦后颈炸开细密战栗,腹腔似熔着滚烫铁水,蒸得颅腔嗡嗡作响,连指尖都沁出殷红。
就在他失神之际,满庭芳掌中巾帕贴着后背游移。
巾帕褶皱间暗藏朱砂纹路,待第十八道回锋收笔,肩胛处忽现游丝红光。
见状,满庭芳俯身上前,抱住了白鹤梦,也顺道掩盖了住了流转的符文。
她倏然贴背环抱,广袖掩住尚未消散的符印。
面颊摩挲肩头时,指尖状似无意地抚过紧绷的腹肌沟壑,沉水香裹着咒力渗入毛孔。
不多时,怀中的男人猛然昂首,脖颈拉直青筋,瞳孔涣散。
满庭芳垂眸瞥见暗红纹路渐隐,骤然俯身衔住白鹤梦肩头。
贝齿啮入肌理的瞬间,铁锈味的猩甜在舌底漫开。
她吞下混着白鹤梦魂魄气息的鲜血,随即将他放开,“好了,你伤我,我咬你一口,如此一番,也算我气消了。”
满庭芳起身往外走,徒留白鹤梦望着她迈入屏风之后的背影,怔愣许久后,又摸了摸肩头的齿痕。
白鹤梦怔愣地看着她起身离去,直至身影转入屏风之后,抚了抚肩头那处齿痕。
她真的、真的原谅他了!
屏风后,满庭芳静立片刻,细细分辨着那混杂着白鹤梦气息的血液。
她小心剥离出属于毕雅的那部分,将最后一道禁制完成。
虽然已言明要借他的鬼眼一用,可她终究信不过他。
这世上,再没什么比自己亲手布下的禁制更令人安心了。
不多时,忽然传来哗啦水声,欢快得近乎雀跃。
满庭芳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讥诮的冷笑。
白鹤梦刚沐浴完毕,水珠还顺着发梢滴落。他披了件素白单衣,衣带松松系着,露出锁骨处未干的水痕。
他站在屏风前顿了顿,将上扬的嘴角压了压,又整了整衣襟。这才抬手轻叩屏风,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我洗好了。”
话虽克制,可那双眼却亮得出奇,连带着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三分。
他绕到屏风后,目光灼灼地望着女子,想靠近又不敢唐突,最后只规规矩矩站在一步开外。
可那微微前倾的身子,和攥紧又松开的拳头,到底泄露了几分雀跃。
“过来,有东西给你。”
满庭芳袖口忽然抖落个乌木匣,上面还沾着一丝土腥味。
白鹤梦接住将其打开,果然露出半截月白的罗征衣。
“穿上。”满庭芳道,“纵是残了,但也是件不可多得的法器,至少还是有些用的。”
“虽然毕雅的身体很强悍,但操控这副身体的主人现如今是你,神躯和鬼魂本就有些冲撞,你又是个小鬼,若是有人惦记这副躯壳,想和你争抢,你只怕不敌。穿上它,能遮住几分鬼气。”
白鹤梦怔怔的看着罗征衣,不知为何,他忽然一阵心悸,仿佛穿上它就会陷入噩梦中。
好像会受尽折磨、羞辱,然后满目鲜红。
红,无时无刻睁开眼,看见的都是红色,像血一样。
是因为他以前穿着它死去的吧,所以才害怕。
他紧紧的握住木匣子,浅浅的指甲在坚硬的木板上留下印记,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穿透了他的魂魄,即便他什么也不记得,但还是传达到了他这里。
但是……白鹤梦将蝉翼轻纱取出,缓缓展开。
既然是姐姐的吩咐,他就得照做。
虽然还是仰躺着,但满庭芳的目光从未离开白鹤梦的身体,当然也将那眉头紧锁的苦恼也收入眼中。
就那么屈辱吗?罗征衣毕竟保护了你很久不是吗?现在也是。
因着体量有些差异,穿在毕雅身上虽然还是合身,但罗征衣破损的那处已移了心脏位置。
鲜红的血迹仍旧残留在罗征衣上,满庭芳从未清洗。
太刺眼了,迫使她的目光仓皇躲开。
白鹤梦看着身上的衣裳,穿上后,衣料瞬间消融于皮肤。
但身体上瞧不见,便是烙印在某处了,是魂魄吗?那个真正属于他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