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君子好逑

花园里二夫人秦唯笑走过去迎上夫人梅香兰：“姐姐万福。”

“自家姐妹还那么多客气。”梅香兰满面慈祥。

“姐姐近日有没有觉得咱们园中有什么寻常的古怪？”

“你指什么？”

“青玉这丫头时不时的在墨趣斋一呆就是半天，护卫莫离鬼鬼祟祟神态异常，姐姐不觉得奇怪吗？”

“那么你待怎样？”

“我们不妨把青玉叫来--------”

“然后呢？”梅香兰看着秦唯笑，“大家都是明白人，老爷如今藏着掖着，再得宠她也只是柳家收留的义女，明面上总是我们的女儿，你若非把事情挑明了说，撕破脸皮，只会逼得老爷枉顾名声，索性把她扶为三房，到时她可就跟我们平起平坐，又名正言顺独获恩宠，你我又能拿她奈何？”

“妹妹愚昧。”秦唯笑恍然大悟自己的愚不可及，“姐姐的意思是——”

梅夫人意味深长地冷笑，“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那个贱人？”

“这个青玉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原本以为她一直在跟大公子眉来眼去，谁想到直接勾引了老爷去。”秦唯笑正自说个没完，被梅夫人厉声打断，“住嘴，你嫌舌头长了。”

“是，姐姐，妹妹先告退了。”秦唯笑扭着腰肢走了，梅香兰，去收拾你的烂摊子吧，我有那闲工夫还晒晒太阳呢 。

仲卿走了，安宁了些时日，柳园迎来了新客。青玉一边走着一边啃着块醉荷堂的招牌点心荷叶酥，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盒，她今天要到浣衣房去看母亲，路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向她伸出手，眼睛巴巴地望着她手上的糕点。青玉走得太快，一下就略过了他。男孩悻悻收回手，扭头向相反方向走去，青玉缓过神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瞧这孩子穿戴不似穷苦人家，莫非又是乱世里意外产生的遗孤？

“哎！”青玉向他喊道。

男孩回过头来。

“喏——”青玉向他递出手中的荷叶酥。

男孩欣喜地急步走过来，抓过去往嘴里塞，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青玉把手里那一盒也递给他，男孩接过就走。

“别急，”青玉又叫住他，从身上抓出几块碎银塞给他，“小弟弟，你家人呢？”

男孩抓过银子就跑了，自始至终没有一句与她对话的交流。

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的父母呢？还有亲人吗？青玉担忧地望着男孩消失的背影，如今的乱世处处遍及这样的孤儿，自己又何尝不是自顾不暇呢？青玉沉浸在同病相怜的忧伤里。

远处柳俊卿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是仲卿的堂兄，家住洛阳，喜爱散漫的生活，酷爱游历山河，这次刚从岭南大理一带回来，和妹妹素卿一道来看望叔叔婶娘，随身跟着侍从小福和侍女灵儿刚来到郑州城里正撞上这一幕。

青玉回到柳园后去往浣衣房姚母处，“娘——”

“青儿！”姚母爱怜地迎向女儿。

“带了你喜欢的荷叶酥，看到一个小弟弟就给他了，明天我再去买。”

“总是心思柔软。”姚母笑着问：“那位公子是谁？”

青玉顺着母亲的目光向后回望，柳俊卿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青玉厌恶地看他一眼，“可能是这里的客人吧？”

一个男子偷偷跟在人家姑娘身后，又这样毫无顾忌的媚笑传情，真是很令人讨厌。

“我是俊卿，姚姨，仲卿的堂兄。”柳俊卿上前施礼。

“是俊公子。”姚母忙回礼，即便没见过，这园里也不可能有谁不知道柳家长房老爷的独子俊公子。

柳宗元的哥哥柳放鹤一家居在洛阳，府名潇湘苑，柳园这边提起长房那边即指洛阳潇湘苑。

“青儿，我们以前见过面的，那时你们刚来柳园不久，我还和你同桌吃过饭呢，只是那个干瘪如柴的小女孩如今竟出落得绝世美人了。”青玉母女刚来柳园时柳俊卿曾来郑州小住过几日，姚母平时待在浣衣房做公务，自是没见过他，青玉当时正感怀寄人篱下的哀伤，无心也没留意当年的少年，柳俊卿自这里回去以后有次因到南唐一带巡视那里的分铺窑厂状况，和朋友玩的兴起就同人一道去领略了大理还有蜀地一带风光，观山赏水一恍将近两年，这不，回来没多久便赶来郑州探望叔父一家，惊艳青玉的脱俗灵秀，把妹妹素卿和小福灵儿支去拜见叔父婶娘就跟着青玉溜来姚母处。

“俊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青玉躬身一拜向外走去，油腔滑调的花花公子，青玉懒得应酬。

“姚姨，我刚来园里还要拜见叔叔和婶娘，也先走一步了。柳俊卿尾随青玉离开浣衣房。

姚母叹了口气，以前仲卿也是这样常陪着青玉来看她，后来就慢慢没了下文，姚母曾想问问青玉，又思及贫寒人家，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何必惹女儿不开心，穷苦人家，不该去奢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非分之想。

柳园近日热闹的空前绝后，自俊卿兄妹来后梅夫人的娘家侄女嫣然开始频繁地常来走动。嫣然常常为了烘托气氛避免尴尬，总把青玉也叫上和俊卿素卿一道骑马踏青，上山拜庙，沉迷于酒楼茶馆，兴起时跑到三十里外的黄河边渡船嬉戏，篝火野炊，都是些公子小姐纸醉金迷逍遥无拘的奢靡生活。

嫣然也和青玉同岁，得体的相貌，大方的举止，又温文尔雅的性情，早在五年前就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与俊卿喜结连理。

那一年她十二岁，在姑姑家一次家宴上初识侠士装扮的柳俊卿，腰后斜插一支精制的长剑，一袭乳白长衫更衬得他俊美刚毅，那是怎样勾魂摄魄的男子啊，从那一刻，少女的梦想便志在洛阳，潇湘苑便是她梦中思及的向往。

这个时代正是少林寺的极盛时期，许多名门望族武功路数皆出自少林，就连当今皇帝赵匡胤也曾在少林学过功夫，柳放鹤只此独子，视若珍宝，洛阳少林不过百里路程，思及长远，所以自小便将儿子送去少林宏泰大师门下习武，是为俗家弟子，柳家自是常年供奉出丰厚的香火不提。

“俊卿，給我们讲讲岭南呗。”嫣然边烤着架在火上的野鸭边侧脸望着俊卿。

“怎么说呢，一望无际的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宜人气候，还有冬天不用像我们这里穿这么笨拙，女子常年穿漂亮的彩衣，不用裹得粽子似得，我想起有次路过蜀地一座开满桂花的山上，空气里遍布的花香一直追随至我们到十里之外都不消散，浓郁的花香直熏得人心神陶醉。中原人都以为南地蛮荒，实则那是令人神往的地方。

“十里之外都能闻到山上的花香？”青玉架着篝火脸扭向他，眼睛带着询问,那该是怎样壮观的景色和感受。

“真的，不然下次带你亲眼看看。”柳俊卿笑着看她。

“传说苏杭出美女，有多美呢？”嫣然岔开话题。

“大理南端的白蛮族才是盛产美女的温柔乡，走在街上的女子十个有八个身形都像仙子一样的婀娜，清瘦的脸型，细长的脖颈，明亮传神的眼睛，”柳俊卿笑着眼睛看向青玉：“就像你这样。”他傻呼呼地好似没有看到嫣然的酸意。

青玉低头不接话茬，很讨厌他这种刻意的谄媚，柳俊卿慢慢领略到美女厌恶桃花眼，厌恶他这种讨好似的亲近，厌恶他自命不凡的信心饱满。好吧，青儿，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