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御驾落在学宫门前。
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低垂着。
辰时已至学宫,这群人跪足了半刻钟。
难免有些心存不满,悄悄抬眼。
他们只能看见,眼前拂过寸缕麒麟竭宝相花团纹洒金裙角。
“圣上万安!”
缓步行至殿堂最高的黄金台。
元昭的视线在仅次于龙椅之下的白衣少年头顶一扫而过。
系统弹射跳出:
【解锁高级角色!】
【人物:岳应文
文韬:93
武略:59
忠诚:30
简介:恭喜宿主解锁金色文臣!注意,忠诚值过低容易触发谋反剧情,如果您无法尽快提高威望或提升臣子对您的忠诚,建议您先下手为强。这也是暴君必备的素养哦】
伸手扶住龙椅一端金饰,元昭嘴角微抽,稳住声线开口:“平身。”
哪怕在一众春辰、井天之间,岳应文这抹雪色也是最惊艳的。
起身回首,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行云流水般。
素衣环佩,芝兰玉树,如空谷灵鹤。
祀元王朝素来将五官端正作为取士选官的第一要求。
当年先帝与尚且年少的岳应文初见,就对此人缘法高深、不坠红尘的形象深信不疑。
以至于后来亲自请他下山出任国师,几度想为岳应文兴建摘星阁,更是在晚年昏聩不听劝谏时仍旧每日召见国师。
这其中,自是他岳应文手段高深,谋算帝心。但也难保没有这副好皮相的功劳。
“陛下,今日讲学,《礼记·哀公问》。”
春和本来都做好悄悄提醒天子的准备。
血脉一事果真奇妙,天子第一次见太傅时的反应和当年的先帝一模一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世间鲜少有人能够在看见如此美貌时不为他的皮相所摄。
余光里,天子却只是平淡地一抬手,示意他继续。
元昭的视线已经偏移,光明正大地打量底下数十位学子。
还真别说。
就刚才那匆匆一扫。
她已经领会到太傅身上和她大学老师相似的气质。
寻常人这辈子能接触到最顶尖的人才就是大学里的任课老师。
网友诚不欺我。
此言不虚啊!
她甚至都已经不由自主地体会到那种,条件反射般不敢跟老师对视的恐惧。
还没来得及在人群中找到第二个高数值人才。
眼前忽然移来一面山水绣屏。
少年天子眼中闪过疑惑。
不是,帝王待遇就非得这么顶配嘛?
阶梯教室也能单独安排隔间啊?
听讲不知岁月长。
仗着有绣屏遮挡,元昭光明正大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觉得浮雕纹饰硌人,她还让春和加了一个垫子。
来不及眯着。
底下突兀响起一声高呼。
“陛下!”
“圣人言,古之为政,爱人为大[1]。自古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2]。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仅以微言之失而降夷族之罪,伤者非一家一姓,而损朝廷之本!”
“草民今日学堂奏请,万望陛下以大局为重,减刑罚以增仁心,赦群臣而长国祚!”
模糊的身影以头抢地,慷慨激昂。
殿中瞬时惊寂。
众人视线交接,无人敢发一言。
唯有太傅岳应文直视高呼者。
“既论君臣,此殿廷也。”
“卿岂不闻,‘父前子名,君前臣名’[3],君尊而臣卑。”
“以身性诘问君主,何人也?以下犯上,以卑问尊,罪之重,与谋逆何异?”
“遑论其人尚有前情,以武闯禁、血染宫闱。世鲜其闻!”
敢当面斥责君主“身为女子不能踏入学堂圣贤之地”,你们算什么东西!
不必说你们这群蠢货已经坐实了以下犯上的罪过。宫变才过去多久?你们手上的血都还没擦干净呢!
为了争储不惜闯进皇城内混战,最后人杀光了,连个坐龙椅的都差点找不出来。一群废物,难道不该死?
“若今日赦其人,置礼法何地?于尊卑何处?学未尽而……”
如果今日免了你们的罪,礼法还要不要,尊卑还要不要?学还没上完就敢开口乱吠,快滚回家去一起下狱!
他话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
“岳太傅!尔敢代君耶?”
气势不减而激愤愈加,其人视死如归。
此言出,如惊雷乍耳,殿中诸子惶然下跪。
学宫死寂,落针可闻。
“学子惊架迟迟不决,草民请陛下一言定之!”
这件事儿已经拖了这么久,到底怎么办,你今天必须给句话!
声色凄厉,步步紧逼。
众人只敢俯首贴地,呼吸不可闻。
长久的静默如一只倒扣的碗死死罩住整座殿堂。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暗暗等待。
皇帝会如何?
她还能如何!
不敢言说,心中的揣测却无歇。
谁不知道小皇帝上一次驾临学宫,被几句诘问吓得落荒而逃,回去之后就大病一场。
今日这番场面,步步相逼,毫不留情。
少不得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连岳太傅也只能袖手旁观。
除了顺着他们的心意大赦天下,小皇帝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要她今日顺着逼问赦免世家,往后,不管她能在这把龙椅上坐多久,一辈子也只能当个空有帝王名头的幌子!
永远无法与世家抗衡。
若非看透了这位新帝的懦弱无能,他们还不敢下这一步棋呢!
众人俯首在下,看不见天子。
却仿佛已经预见她惶恐应下的举动。
人心喧嚣,大殿始终沉寂。
不可言说的期待在漫长的静默中积攒,呼之欲出。
山水绣屏之后,忽而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那片麒麟竭衣角悠悠扬起。
无声落下。
“死。”
“犯上不敬,死罪。”
早早散学,逃命似的奔回家中,直到撞见亲近长辈,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断了,腿软地扑进怀里。
“完了,爹爹,全完了!”
连绝望的哀嚎都有气无力。
差点没接住,文人模样的中年男人紧紧搀住幼子。
“这是怎么了?白日撞鬼一般。”
“比之撞鬼更可怕百十倍,不,千万倍!”
扶着自家孩子到一旁坐下,中年文士胸有成竹。
“不必惊慌,可是为着学子惊架一事?细细说来。”
“陛下定罪了!”
“如何?”
“死罪!”
“通通死罪!谁都逃不掉!”
“什么!”
一惊之下差点亲手揪掉自己的胡须,中年文士猛地起身。
“孩儿依长辈之言,推那微寒之人做刀,学宫之中高呼逼着天子表态。”
“她作何反应?”
“天子未出言则罢。如此逼之,无悲无怒,张口便是一个‘死’字!”
“甚至当庭杖死高声之人!”
初春还暖,听得此言,却叫人如坠冰窟。
“那人血肉模糊,死状惨烈。常人不忍见之,孩儿同窗以袖掩面,听得哀鸣,尚且两股战战。”
“天子不过童子之龄!绕尸三匝,眉眼含笑。开口,若寻常语——”
“把人拖下去喂狗!”
脱力跌坐于地,四肢冰冷,仿佛一摊烂泥。
中年文士面无血色。
“不对,不……这不可能……”
一副听到的东西完全超出他认知的表情。
“竖子!愚谋!”
他忍不住掩面哀叫。
“鄙陋之言,送吾等之性命也!”
天子于学宫中当庭杖死犯上者的消息,随着学子归家散入圣京。
几乎每个世家子弟都是扑进门的。
死亡和摊在他们面前的鲜血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这些人的咽喉,叫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世家都喘不过气来。
“这可如何是好?”
“这可如何是好!”
恐惧无声蔓延,催促人们付诸行动。
“定计时便警示各位,太过冒进必然反受其害!”
“法不责众,她难道还能将我们全都杀干净不成?”
“那是皇命,你难道还敢抗旨?”
“真正可怖的是如今掌握禁军大权的乃是路家!世代忠君,偏偏又锋锐无匹。我等便是有心反之,全盛之时尚且未必能敌,如今已是元气大伤,更是螳臂当车,无可奈何!”
“便是想反也不能了!先帝血脉唯余今上一支,若兵刃相见,无可矫饰。青史传之,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动不得杀不得,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去死?”
“未必无路可退!”清凌凌的声音忽然打破他们的纷乱。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汇聚。
“月姑娘有何高见?”
……
曲连声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
自他十一岁开始接手母亲名下的产业,十三岁正式接过曲家对牌钥匙,每日散学,都要去巡查各个铺面。
如今正式入职户部,虽然只是一个从四品的侍郎,却抵不住如今朝廷无人。
偌大的户部,总共就只有一位光杆尚书和他这个新官上任的侍郎,五司缺位泰半,各省掌事更是一片混乱。
更可怕的是,在人手明显不够的情况下,还要面临体量庞大的事务!
距离上巳节不足十五日。
十五日之后,户部必须交出一份去年朝廷开支的总结。
在大朝会上、文武百官面前,做财政报告!
正巧在他入职的前一天,老尚书晕死在户部,被太医院抬回家。
整个户部的压力都落在他一人肩上。
被迫接手空荡荡的户部和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财务报表。
若非家中忽然报信说母亲病重,他连离开桌案上一趟茅房的工夫都没有啊!
“宫中太医请过了?”
“是,公子。太医说夫人是染了风寒。本不该扰您,只是夫人病如山倒,家主的意思是您回来看一眼好让夫人宽心。”
曲连声匆匆脚步一顿。
又迅速恢复如常。
“娘!您如何了?”
尚不及床前屏风三步之外,曲连声神色焦急地呼唤。
锦绣屏风后人影晃动。
“曲侍郎宽心。令慈安然无恙。”
惊得后退几步,曲连声回首,屋门已然紧闭。
“尔何人也?擅闯曲家!”
“非闯之。”
青衣女子从容一拜。
“月家从侍,见过侍郎。”
“意欲何为?”
“积功累德,捐善之行。”
……
天子御驾缓归明宸宫。
春雪已然化尽,迎面而来的风却还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寒意。哪怕只是途经,也能带走所有温暖,叫人刺痛不已。
可人们只能默默忍受,不敢有一丝一毫动作。
曝露寒风,不过些许苦痛。
如何能与天威之下,生死瞬间相较!
西沉晚照秾艳,万千霞光落入人间,照彻朱墙碧瓦。
天地浑然,众生寂寂。唯风声过耳,珠帘微动,一缕薄云点缀少年衣袍。
“陛下,起风了。”
春和探身拨开帘帐。
锦枕偏陷,御驾之中的身影终于启目。
明眸见底,幽潭无波。
起身搭上春和的手,意外的泛凉。元昭扫过众人。
“传膳。”
天子衣袍上的宝相花微微颤动。
“吩咐御膳房,以后每日备姜汤热饮,各处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