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试图抚平外套的褶皱，但实在皱得厉害，努力无果，这才转而去整理下巴上斗笠的带子。他踩过一地残垣，瓦片在他压上重心时发出碎裂的声音。

“你哪里搞来的斗笠？”介乎于少年和女性间的声音向他提问，好像在这片只有吴邪的废墟上又凭空冒出一个幽灵。

懒得理这个声音，吴邪抬头看了一眼废墟中心焦黑的半截树桩。它挣扎着向上伸展，最后在不知第多少场战斗中被烧尽了最后一丝生机，只留下一副碳化的骨骸。

吴邪斜向后伸出手：“‘大白狗腿’，给我。”

微弱的蓝光在他腕上亮起，通体莹白的手环仿佛有生命般，顺着他的手背滑进指间，白色的线交织生长，塑成一柄造型扭曲的开/山/刀。

幽灵抱怨的声音随着些微的震动感，沿刀柄传来：“不是我说，你也是个文化人，干嘛给我起这样的名字嘛？你以为AI就没有脾气的？AI就很乐意……”

“有没有异变反应？”吴邪打断了AI的喋喋不休，这段时间他受够了“吴邪”给这玩意设定的性格模块，嘈杂程度超过胖子，堪比叶修那个用剑的朋友。

AI叹了口气：“就是没有才问你哪搞来的斗笠嘛。这里的确检测到过变异植物，但是上面也早就派人处理过了——就是你跟前那个树桩桩。没有战斗需求就不要戴着那个了，斗笠配夹克真的好违和。”

很违和吗？也没有镜子给我照照。吴邪心道，来这里一共三天，为了解情况加起来没睡够十小时，哪有心思整理着装。

最后三人还是选了这个护送任务，起码它有明确的任务地点，不至于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一气。短暂休整后，他们就立马开启了新旅途。

吴邪又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醒过来的，好在这次身边有不少个人物品，他很快靠身份牌和这装载了AI的手环确认“自己”做着类似雇佣兵的行当，不知道为什么落单了。

脑海中有个平直的电子音播报道：“传承系统启动中……检测已点亮[能力传承·三级]，是否加载？”

吴邪确认了，电子音冷漠地扣了他五点积分：“[能力传承·三级]已加载，继承原主80%能力。”

电子音沉寂后，吴邪便试图联系叶修，但对面断断续续地报了一个坐标就再没了反应；联系路明非，回音都收不到，坐标更是奢望。

而领到任务之后，系统延续了抠门传统，除了知道要护送“实验体二号”以外，吴邪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循着AI自带地图前往叶修给的坐标，一路上尽可能地吸收新世界的知识。

新世界像末日片一样，一夜之间出现了不计其数的变异植物，其特点是生长极度激化，为了支持生长需求，它们会主动积蓄大量的水、无机物和能量——比如，通过捕捉动物、分泌黏液消解有机物来获得上述的养分。

说白了，有一部分植物站到了捕食者的位置上。

有记载的损失最惨重的案子，是一栋居民楼旁的爬山虎异变，数天后变异植物腐蚀了承重墙，楼体坍塌，楼里居民被消蚀得白骨化的遗体随着恶臭的液体流出来，这人间地狱般的惨状才被发现。

人类和变异植物已经斗争了十五年，它们的消化液几乎能腐蚀除自身外的一切物质，植物纤维反成了性价比最高的耐腐蚀材料，否则吴邪也不会拿顶破斗笠做防御装备。

其实按AI的信息，他是可以在人类各处基地领到更优材质的装备的，“吴邪”常用武器兼助理的这个手环就是由人类研制的特殊材料制造，毕竟他在这个世界的职业是“园丁”——被雇佣来解决变异植物的专家，这种装备都是对他们特供的。

然而每当要靠近基地，冥冥中直觉便会提醒他：有人正等你一头撞进他们的罗网。为了这个，他这些天都尽量绕着基地走，在废弃城市里寻找补给，AI吵着要矫正路线也充耳不闻。

“……你是异变天灾的第一目击人，碰见植物难免紧张一些，我理解，但是……嗯？”AI说着发现吴邪又没在听，他自顾自提刀走向瓦砾堆，翻身攀了上去。

AI勃然大怒，吴邪的手指都因为刀柄的震动而发麻。对于这个助手的怒气，他最近惯用沉默回复，眼下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枯木发黑的躯干。

断裂枝桠的横截面泛着木茬，苔藓也显出湿重的青黑色，一寸寸侵袭着树干。

吴邪稍眯起眼，突然翻手斩击，刀刃深深扎进了树心。AI无奈道：“你看吧，我就说……咦咦咦？！”

枯死的树根眨眼间变得生气盎然，抽出数十根枝条，带着蓬勃的怒意袭向吴邪面门。

吴邪揣着找麻烦的心来的，早有准备，当即拧身躲开，借势发力挑起刀柄，刀锋朝上一路破开树皮，带出一股股青色黏液。

那截树根此时疯狂生长，已趋于一棵完整的树，吴邪剖出的伤口不见愈合的样子，枝条在半空狂舞，像鱼被开膛破肚后垂死的弹跳。

“有读数了吗？”吴邪倒提着刀，轻声问道。青色黏液泼溅到了他的斗笠上，如水般滴下，却在沾到地面的瞬间灼出一大块黑斑。

“数据还是显示这棵变异植物早就死了！”

“记录读数，开始录像，备份数据。”吴邪振刀甩掉黏液，他的直觉又说话了，“这是新的变异种。”

应对变异植物是个技术活，被没有痛觉的枝叶抓住，想要再挣脱就得费点力气；更不要说沾上消化液，因剧痛丧失战斗力还算好的，伤到眼睛这种位置，保命都成问题。

短短几天也来不及融会贯通“吴邪”的全部技能，短时间的爆发他没问题，但持久战不行。挥刀又一次拨开如雨般洒下的黏液，吴邪瞅准时机冲了上去，一刀劈透树干，正中核心，变异植物的挣扎立即减弱了。

幸亏它长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储备的养分不够，新芽生长跟不上他的速度，主干被重创之后，剩下的两三根光秃秃枝条更是失去了攻击能力。

“你看你这身手，放出去肯定迷倒一片姑娘小伙，虽然你号称自己是鳏夫，但是说不定有人就好这一口。”AI很是放松，语气轻快地东拉西扯。

“我稍微能理解别人管你叫‘吴老板’了，你乍一看真的很钻石王老五，不过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能原谅你把我的战斗形态叫大白狗腿……”

吴邪终于忍不住了：“给你设计性格模块的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只要不是应激状态就说个没完没了，记载数据的时候也不能安静点吗？”

他动手斩断了最后几根枝条，树干上被他破开的伤口缓缓蠕动着，有种诡异的恶心感。

“杨柳目杨柳科柳属，还好你搞定它了，眼下刚好是这一属的花期，再拖几天它的种子能随风飘出几里地，那就是大/麻烦了。”

“说点有用的！”吴邪谨慎地靠近变异植物的主体部分，按照程序，变异植物失去战斗力后清剿人员要尽快找出核心——促使它们变异拥有运动能力的类似“脑干”的变异器官，破坏它，然后才是处理残骸。

吴邪把刀探进柳树的伤口，左右搅动，稍一用力，树根猛地抽搐起来，断掉的枝条剧烈抖动，直到他拔出刀刃，连带着其上的一团深色组织，这种反射才停下。

他皱了皱眉，横刀把树的伤口劈得更开，AI又大呼小叫起来：“你珍惜我一点好不好！我只是比较扛腐蚀不是完全不怕腐蚀啊！等到了驻地不保养我两小时我随时断给你看啊！”

吴邪的动作停了下来，树根地面上的部分被悉数砍落，一截属于人类的胳膊出现在层层根系环绕之下，青色的消化液温柔地包裹着尸体：“……它吃了人。”

AI不做声了。比对体征，那只手属于一名丧生不久的人类女性，年龄不超过十一岁，粉色的卡通电子表早已停止走动，和她的时间一起。

吴邪收紧手指，一刀劈向尸体，竟是要腰斩她的势头。AI惊叫了一声，却在接触黏液层的瞬间堪堪停住了。

不是他主动停下了刀锋，而是柳树的根系游动起来，电光火石间架住了吴邪的刀，也离开了它们原本的位置，露出了尸体的正脸。

小女孩没有瞑目，瞳孔上却泛着润泽的水光，像一只无害的猫。

吴邪皱眉，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手上施力，刀尖直指女孩眉心。

别人不一定记得，但这个世界承接了他现实世界的绝大多数时间线，只是这里的“吴邪”比吴邪晚生几十年。多亏了这时间差，他可是对那只魔性的小粉猪印象深刻。

根据“吴邪”的记忆，天灾前这只卡通小猪就快过气了，末世之后更是可以算古董。这么一块全新的表，想在天灾后弄到着实为难，女孩不可能是那之后出生的；可她更不可能被杀死在天灾中，天灾距今已经十二年，血肉之躯怎么能在消化液里泡到今天？

除非……

女孩睁着幽黑的眼睛，嘴角突然扯出一点僵硬的笑意，接着就像她浑身的肌肉都开始蠕动发力，以奇异的动作要挣脱出树根。吴邪这才发现她不是赤身裸体，而是裹着纯白的无袖连衣裙。

吴邪奋力拔出刀，拉开距离，想留出应对周旋的空间，只恨大白狗腿不够长：怎么都穿越了还要和粽子打交道！这体型，恐怕还是个敏捷型的！

不料“小女孩”没有追击的意思，她冲吴邪无声怒吼，随后大张着嘴飞速倒退爬开，扭曲的四肢居然爬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吴邪暗道一句糟糕，提刀便追。

这四周可能曾是个村落，数重灾难后已经不剩多少能做掩体的东西，“小女孩”躲避吴邪追击基本靠走位。它一反之前凶恶的态度，此时只是在瓦砾堆里四处乱爬。

你跑曲线我走直线我还能追不上了？！吴邪咬牙一气狂追，这具身体才二十四岁，体力旺盛，这么超负荷跑跑不在话下，距离眼见着也一点点拉近了。

“切回收模式！”吴邪觉得够近了，收回刀在刀柄上一拍，大白狗腿应声变化，扭转拉伸成锁链模样，在尾端缠出一截爪钩，竟是变了个飞爪。

吴邪只在探索AI用法的时候听了它语音介绍，还真不知道回收模式这么朴实，硬着头皮甩了两圈，朝着小女孩掷了出去——双方都在高速移动，意料之中地没打中。

“你准头是不是下降……”

“闭嘴！”吴邪训斥道，拉回飞爪又甩了一次。

疾跑状态下两次不中，吴邪体力消耗得厉害，一收飞爪绕回胳膊上，心说也就十多米了，干脆追上再冒点险肉搏。

他这一闪神的工夫，斜刺里冲出一道黑影，直直撞到小女孩身上。小女孩凄厉地尖叫，移动轨迹被生生撞歪，和那黑影滚成一团，砸在半堵墙根底下，扬起一大拨尘土。

给这变故一惊，吴邪脚下刹了一步，就见那黑影掐着小女孩后肩，一手把它提了起来。

黑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起码外表是。他在女孩背后慢慢站起来，四指已经深深嵌入女孩锁骨下，拇指看样子也掐进了它颈椎，青色的黏液顺着他手指滚落，他却没什么反应。

女孩被少年提在身前，竭力尖叫着，挣扎的力度却越来越小。

吴邪心生不妙，抡起飞爪击向少年。这一击总算显得有点准头，吴邪勾手一拉，飞爪四趾回扣，刚好卡在少年掐着女孩的手臂上。

他发力把飞爪往回扯，少年似乎没有防备这一下，被拉了个踉跄。

吴邪正心道有戏，却见少年偏了偏头，好像在听谁说话。他停顿了一秒，紧接着，像甩掉垃圾一样丢开女孩，露出了表情狰狞的正脸，这次可是真把吴邪吓了一跳。

少年恶狠狠地扯住飞爪，吴邪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向前一步拉紧锁链，压后重心和他角力，AI惊叫连连：“要断了！轻点轻点！”

但是少年并没有和吴邪纠缠，他竟是强行把胳膊从飞爪下拔了出来，毫不在意被划得鲜血淋漓。他好像感觉不到那半条手臂的惨烈，轻松地把早没了动静的女孩抓起来，另一手放开飞爪，转身就跑。

吴邪顺势收回飞爪，大喊着让AI变回砍山刀形状，追了上去。可女孩的速度跟少年完全没法比，几次呼吸间少年就拐没影了。

他们追逐时已快接近废村的边缘，再往前是山林，变异植物出现的概率会大幅提升，无论怎样吴邪都没必要再追，他停下来喘了一会儿气，忍不住踢了旁边断墙一脚：“我他妈……！”

吴邪想不明白，那个少年怎么会那么像路明非？